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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油的味道,混杂着金属的冷冽,是我最熟悉的气息。它浸透了我的指缝,附着在每一件工具光滑或磨损的棱角上,像一层无声的盔甲。我叫陈默,在这条名叫福安里的老街上,守着我的“安心锁行”,已经七年了。十平米的小店,临街的玻璃蒙着一层洗不掉的尘垢,柜台里陈列着各种锁芯、钥匙胚和泛着哑光的工具。我的世界不大,却很清晰——锁孔、齿花、弹子、簧片。每一把锁都是一个待解的谜题,但答案总是唯一的,遵循着物理的法则。这让我感到一种近乎固执的安心。

福安里的楼房,像一排排被岁月腌渍过的心事,灰扑扑的墙面剥落出内里的砖红。邻里之间,是一种被时间磨钝了的熟稔。张伯,住我对门隔壁单元的老退休教师,是这栋楼的“广播站”。每天清晨,他雷打不动地坐在楼下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的小马扎上,捧着搪瓷缸,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王主任,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总夹着个鼓囊囊皮包的物业主任,最近走路都带着风,逢人便谈起那片即将落下的“拆迁”馅饼,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盘算。

林薇,就住我对门的三楼。和这条街的沉暮不同,她像一股清新的风。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在一家设计公司工作,一头微卷的长发经常随意地扎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她身上有种鲜活的气息,是这座城市快节奏里难得的生动色彩。我们不算熟络,但她会记得给我带一块楼下新出炉的蛋糕,或者在楼道碰见时,笑着问一句:“陈师傅,今天忙不忙?”声音清脆,像檐角的风铃。她阳台养了只橘猫,叫“黄油”,慵懒得很,常在午后暖阳里打盹。

一周前,就在我埋头给一把老式挂锁配钥匙,金属粉末沾满指尖时,店门被轻轻推开了。门口的光线勾勒出林薇的身影,她脸上带着点迟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师傅,不好意思打扰您。”她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能……麻烦您现在帮我看看家里的门锁吗?最近总觉得……不太踏实,夜里有点响动就醒了。”她搓了搓手,视线扫过店里陈列的工具。

“现在?”我放下锉刀和钥匙胚,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擦了擦手。手上的机油味更浓了。

“嗯,就现在,方便吗?”她点点头,眼神里带着恳求。

我拎起那个沉甸甸的、边角都磨得发亮的黑色工具箱,点了点头。“走吧。”

楼道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各家饭菜味道的气息。越靠近林薇的家门,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的香氛气息钻进鼻腔,和她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她掏出钥匙,打开那扇棕红色的防盗门。我走进去,客厅整洁明亮,带着女孩特有的温馨感。

“就是这把。”她指着门内侧的锁。

我放下工具箱,蹲下身。职业习惯让我先观察门框和锁体周围的痕迹——没有新的划痕,没有撬压的凹痕。然后,我从工具箱里取出强光手电,对着锁孔内部照射,仔细检查弹子和锁芯的磨损情况。接着,我反复开关门,听锁舌与锁扣撞击的声音——清脆、有力、到位。整个过程,林薇就站在我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我能感觉到她屏住的呼吸。

“门框很结实,锁舌回弹正常,锁芯是常见的单排弹子,磨损在正常范围,没有技术开锁的痕迹。”我直起身,关上工具箱,“林小姐,锁本身没问题,很安全。”

她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紧绷的线条松弛下来,露出了我熟悉的笑容:“太好了,谢谢您陈师傅!真是麻烦您跑一趟。”连声道谢中,她把我送出门口。

“顺手的事。”我应了一句,提着箱子走下楼梯。机油味重新包裹住我,隔绝了楼道里残留的那一丝香氛。这只是日常里一个微小的插曲,像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在锁匠陈默的生活里,连涟漪都算不上。

直到昨天。

清晨的阳光还没能完全驱散福安里夜晚的凉意,一阵尖锐、凄厉、带着绝望的猫叫声就撕裂了惯常的宁静。那声音一声接一声,像钝刀刮在玻璃上,从三楼阳台的方向源源不断地砸下来。

“哎哟!要了命了!”张伯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神经质的高音立刻在楼下炸响,“这是黄油吧?叫成这样,怕不是饿疯了!林小姐?林薇!你在家吗?管管你家猫啊!”

紧接着,是急促的拍门声,咚咚咚,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节奏。“林薇!开门啊!你家黄油叫得不对头了!”张伯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整栋楼似乎都被惊醒了。

我正蹲在店门口,用沾了煤油的棉纱擦拭一把刚收回来的旧锁芯,那刺耳的猫鸣和拍门声让我手指一顿。抬起头,三楼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和过去几天一样,死寂一片。一股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机油,突然从指尖渗进来,慢慢爬向心脏。昨天傍晚,好像就没看见林薇回来?最近她似乎加班频繁……

预感这东西,有时候准得让人心惊。十几分钟后,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福安里的街口。蓝红闪烁的光,透过我店门蒙尘的玻璃,不规则地扫在墙壁和工具架上。

警察来了。两个穿着制服的,一个年纪大些,神情沉稳,目光像探针;另一个年轻些,脸上还带着点刚工作的生涩。他们在楼下跟张伯和王主任低声交谈着,张伯比划着,情绪激动;王主任则皱着眉头,时不时看看三楼,又看看周围探头探脑的邻居。

我的心跳有些快,手上的机油似乎也变得更黏腻了。我站起身,下意识地想把店门关上,隔绝外面的纷扰。但就在我伸手抓住卷帘门拉手时,那个年纪大些的警察抬起头,目光准确无误地锁定了站在店门口的我。

他分开人群,径直朝我的小店走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清晰得像是敲在我的神经上。年轻警察紧随其后。

“师傅,你是住这儿?”年长警察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他的眼神锐利,像要穿透我身上那件沾着油污的蓝色工装,直接看到里面去。他亮了一下证件,“姓陈?陈默?”

“嗯,我是。”我点头,喉头有些发干,“这锁店的老板。”

“对面三楼的林薇,你认识吗?”他单刀直入,目光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认识,邻居。”我尽量让声音平稳,“住对门。”

“熟吗?平时来往多吗?”

“不多。就是……楼道碰见会打招呼。”我顿了顿,想起一周前的事,觉得有必要提一下,“上周……她找我去帮她看过家里的门锁,说感觉不安全。”

“哦?”警察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旁边的年轻警察立刻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记录。“你看过?当时什么情况?锁有问题吗?”

“看过了。锁没问题,门框也结实,没有破坏痕迹。”我如实回答,“就是很普通的单排弹子锁,正常磨损。”

“你确定?”警察追问了一句。

“确定。”我回答得肯定。锁,是我唯一拥有绝对自信的领域。

警察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我放在地上的工具箱,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声的、却令人窒息的重量。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行,知道了。谢谢配合。这段时间别离开本市,可能还需要找你了解情况。”

他和年轻警察转身离开,走向楼梯口。楼道里很快传来他们上楼的脚步声,还有王主任压低声音的讲解和张伯急切的补充。

我站在店门口,卷帘门只拉下了一半,僵在那里。初升的阳光斜斜地打在我的半边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指缝里残留的机油,此刻闻起来,不再是我熟悉的、带着安全感的金属味道,反而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气息的危险味道。

林薇失踪了。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窃窃私语,邻居们的目光像无形的刺,隔着玻璃和距离,若有若无地扎在我背上。张伯在楼下,对着另一拨闻讯赶来的老邻居,唾沫横飞地描述着早上的情形,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来:“……那猫叫得……瘆人啊……警察都来了……锁匠陈师傅也被问话了……你说这……”

我缓缓关上剩下的一半卷帘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店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工作台上那盏旧台灯发出昏黄的光晕,照亮一小片布满划痕的台面和散落的工具。空气里,机油味浓得化不开。

我低头,摊开自己的双手。这双常年与金属、机油打交道的手,指节粗大,掌心和指腹覆盖着一层硬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色油污。它们能凭借细微的手感和声音,解开世界上最复杂的锁具结构。它们遵循着物理学精密的法则,从不背叛我的意志。我一直相信,它们掌控着开启与关闭的秩序。

可此刻,这双熟悉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却显得陌生而沉重。一股寒意,并非来自空气,而是从心底深处悄然弥漫上来,顺着脊椎缓慢攀升。它无声地告诉我,有什么东西彻底失控了。

卷帘门彻底关死的瞬间,店里的光线骤然昏暗。只有工作台上那盏老式台灯还在倔强地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像黑暗中一只疲惫的眼睛,勉强照亮一隅。机油的味道混杂着灰尘,在密闭的空间里沉淀下来,变得浓稠而滞重,压得人胸口发闷。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因为我的隔绝而安静。警笛声虽然远去,但福安里像被投入巨石的池塘,各种声音的波纹层层叠叠地涌动着,通过墙壁、地板,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张伯那拔高的、带着表演性质的讲述声,王主任故作沉稳的解说声,邻居们压低了却更显兴奋的议论声……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萦绕不去。

“……好家伙,警察都上楼了!门锁着呢,听说猫在里面叫得那个惨……你说林薇这丫头,多好一人啊……” “……可不是嘛……哎,你们说……会不会……” “……嘘!小声点……那个锁匠……刚才警察专门找他问话了……” “……上周……不是听说林薇找过他看锁?这节骨眼上……”

碎片化的议论,像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着我紧绷的神经。他们提到了“看锁”。这本是我职业中再平常不过的一次服务,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反复提及。

我靠在冰冷的金属工具架旁,试图深呼吸,吸入肺腑的却只有浓烈的机油味。这往日让我心安的气息,此刻却像一层黏腻的油膜,糊住了我的鼻腔,让我喘不过气。那双手,沾满油污的手,在昏暗中微微颤抖。我能打开世上最精密的锁,却打不开此刻困住我的、名为“嫌疑”的牢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短,卷帘门外响起了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

“陈先生?请开门,我们是分局的。” 是那个年长警察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该来的,终究来了。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机油味似乎直冲脑门。我拉动链条,卷帘门“哗啦”一声向上卷起。外面明亮的光线涌进来,刺得我眯起了眼。年长警察(后来知道他姓赵)和年轻警察(姓李)站在门口,表情严肃。王主任站在稍后一点,脸色也不太好看,带着一种事态超出掌控的不安。张伯则挤在人群最前面,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眼神里充满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陈先生,我们需要再进去了解一下情况,配合一下。” 赵警官的目光扫过我店里的陈设,最后落在我脸上。

我侧身让开:“请进。”

店里空间狭小,一下子挤进几个人,显得更加逼仄。赵警官和李警官开始仔细地查看店内的环境。他们的目光锐利而专业,扫过货架上整齐排列的锁具、钥匙胚、配件盒,落在我工作台上散落的锉刀、台钳、手电筒和那把我正在擦拭的旧锁芯上。李警官掏出小本子,飞快地记录着。

“陈先生,你上周具体是哪天去给林薇检查的门锁?” 赵警官开口,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在寻找缝隙的探针。

“上周二,下午三点左右。” 我回忆着,那天阳光很好,林薇穿着件米白色的毛衣。

“检查了多久?过程是怎样的?”

“大概十五分钟。主要检查了锁体、锁舌、门框,确认没有破坏痕迹,锁芯磨损正常,开关顺畅。没有拆卸锁芯,只是常规检查。” 我尽量让叙述简洁、清晰、准确。

“你确定没有拆卸?任何一颗螺丝都没动?” 赵警官追问,目光紧锁着我。

“确定。” 我迎向他的目光,“那种单排弹子锁,常规检查不需要拆卸锁芯。我用了强光手电检查内部弹子,也反复开关门测试了锁舌回弹。”

赵警官点了点头,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又走到我的工具箱旁:“能打开看看吗?”

“可以。” 我走过去,用钥匙打开工具箱沉重的搭扣。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各种专业工具:大大小小的扳手、螺丝刀、开锁枪、各种型号的钩针和拨片,还有几个小格子,装着不同规格的弹簧、弹子和一些细小的金属零件。一切都摆放得井然有序。

赵警官和李警官俯下身,仔细地检查着工具箱内部,尤其是那些装小零件的格子。他们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那些细小的金属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的心跳随着那声音微微加速,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扣进掌心的硬茧里。

就在这时,李警官的手机响了。他走到店外接听,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来:“……是……好……明白……” 很快,他重新进来,凑到赵警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赵警官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像鹰隼锁定了猎物。他直起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更具压迫感的审视。

“陈先生,我们需要去你家里看看。” 他的语气不容商量。

“我家?” 我一愣,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为什么?”

“配合调查。” 赵警官没有解释,只是侧身让开道路,“请带路。”

我住在锁店后面隔出的一间小屋里,和店铺共用一条窄窄的走廊。房间很小,陈设极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唯一的“奢侈”是桌上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和一个书架,上面摆着几本磨损严重的锁具原理和机械结构书籍。空气里同样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这气味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

两位警官和王主任跟着我进了房间。赵警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角落,然后落在了靠墙的简易工作台上。上面有一个小型台钳、几件常用的工具,还有一个敞开的、和我店里那个款式相同的黑色工具箱(我习惯放一套常用工具在家里)。李警官立刻上前,开始仔细检查这个家里的工具箱。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李警官翻动工具的轻微声响和王主任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张伯被拦在门外,但我能感觉到他把脸贴在门缝上往里张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就在我以为他们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正在检查工具箱的李警官忽然动作顿住了。他弯下腰,从工具箱最底层的一个角落缝隙里,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东西。

那东西在台灯的光线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细小的银光。

我的心猛地一沉。

“赵队!” 李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将那细小的物件递到赵警官面前。

赵警官接过镊子,凑到眼前仔细查看。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圆柱形的金属零件,两端有细微的凹槽。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那是一个锁芯定位销!是我工作时用来固定锁芯位置,便于拆卸或安装的小玩意儿!虽然很小,但它的形状和特有的加工痕迹,任何一个懂行的锁匠都不会认错!

而且,它的型号,正是我常用的那种!

冷汗,瞬间从我的额角、后背渗出。我工具箱里的定位销都整齐地放在专用的格子里,数量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枚……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工具箱的底层缝隙里?

“陈先生,” 赵警官缓缓抬起头,镊子尖上的定位销像一根冰冷的毒针,直指我的心脏。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请你解释一下,这枚定位销是怎么回事?它和你工具箱里那些,是同一批次的吗?” 他的目光扫过我工作台上那本翻开的《锁具结构与原理》,又落回我煞白的脸上,“我记得你刚才说过,上周二给林薇检查门锁时,没有拆卸锁芯,对吧?那为什么……你家里工具箱的缝隙里,会藏着这样一个,可能在拆卸过程中才会用到的小零件?”

他的话语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大脑。没有拆卸?定位销?家里的工具箱?缝隙?

逻辑链条在赵警官眼中迅速成型:一个锁匠,被女邻居请去检查门锁。几天后,女邻居神秘失踪。警方调查发现,锁匠有作案便利(技术开锁不留痕),更有“动机”(也许被臆想出的某种冲突?)。接着,在锁匠自己家中,发现了一枚关键的、很可能在拆卸锁芯过程中才会使用的、属于他的专业零件!而锁匠本人却声称检查时没有拆卸……这枚定位销的出现,完美地“填补”了证据链上的空白,像一个无声的、冷酷的指控!

“我……” 我的喉咙像被砂纸堵住,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大脑一片混乱,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什么时候?检查林薇家之前还是之后?还是……别的可能?

就在我思维僵滞、冷汗涔涔的几秒钟里,我看到赵警官的眼神变了。那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怀疑,而是混合了确信、警惕和一种职业性的、即将收网的冷硬光芒。他看着我的目光,已经像是在看一个……嫌疑人。

“陈先生,” 赵警官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看来我们需要请你回局里,详细谈谈了。” 他收起那枚用证物袋装好的定位销,动作利落而坚决。

王主任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终于暴露真面目的危险分子。门外张伯的呼吸声似乎也加重了,带着一种窥见隐秘的兴奋。

机油的味道还在鼻端萦绕,但我此刻闻到的,却是一种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味道——铁锈味。冰冷、腥咸,带着金属即将腐朽的气息。这味道,来自那枚小小的定位销,来自赵警官冰冷的眼神,更来自我骤然沉入深渊的心底。

警车穿行在熟悉的街景中,窗外流动的灯火和模糊的人影,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福安里那栋灰扑扑的楼房和我的小店,在后视镜里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拐角。我坐在后座,手腕上并没有冰冷的手铐,但无形的束缚感却比任何金属都要沉重。赵警官坐在副驾驶,沉默地望着前方。李警官开着车,偶尔从后视镜瞥我一眼,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有一丝年轻警察面对“疑犯”时特有的紧绷。王主任和张伯的脸在脑海中闪过,带着各自的表情,最终都凝固成一种无声的指控。

警局里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油墨混合的味道,冰冷、陌生,令人窒息。我被带进一间狭小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头顶是一盏发出嗡鸣的、异常明亮的白炽灯,将墙壁照得一片惨白,没有一丝阴影可以隐藏。墙角的摄像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赵警官坐在我对面,李警官坐在稍侧的位置负责记录。那枚用透明证物袋装着的定位销,被赵警官轻轻放在桌面上,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它成了这间屋子里最微小也最庞大的存在。

“陈默。”赵警官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平静,“再次确认一下你的个人信息。”他例行公事地走完流程后,直接切入核心:“说说上周二下午,你去林薇家检查门锁的详细经过。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越详细越好。”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腔里狂跳的心脏。我知道,任何一个微小的矛盾或犹豫,都会被无限放大。我强迫自己回到那个阳光微醺的下午。

“下午三点左右,林薇来店里找我。她说感觉门锁不太踏实,夜里有点响动就醒。我同意了,拎着工具箱跟她上楼。门是棕红色的防盗门,她用自己的钥匙打开。我进去,蹲在门内侧检查。先看了门框和锁体周围,没有新划痕或撬压痕迹。然后用了强光手电照锁孔,检查里面的单排弹子弹子和锁芯磨损情况,正常。接着反复开关了七八次门,听锁舌回弹撞击锁扣的声音,清脆有力,没有卡滞。整个过程,我没有碰锁芯上的任何一颗螺丝,没有拆卸,因为常规检查不需要。工具只用到了强光手电。检查完我告诉她锁没问题,很安全,她就道谢送我出来了。时间大概持续了十五分钟。”我尽可能回忆每一个动作,语气平稳,像在描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技术流程。

赵警官听得很仔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轻微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像秒针在走。

“你确定没有拆卸?”他重复了这个问题,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指向证物袋,“那这个东西,”他用指尖点了点桌面,“你怎么解释?我们在你家里工具箱的底层缝隙里发现的,和你店里工具箱里使用的定位销,型号完全一致。这种专业小零件,除了你,还有谁能接触到?”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迎着他的目光,喉咙发紧,但语气尽力保持平稳,“我的工具管理很严格。店里和家里的工具箱,每次用完都会清点归位。定位销有专门的格子存放。上周二检查完林薇家的锁,我确定工具都清点过,没有遗漏。这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掉进缝隙里的。也许是之前工作时不小心溅进去的,很久了,我没发现。”

“不小心溅进去?”赵警官嘴角扯起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这么小一个东西,精准地掉进你家里工具箱最深、最隐蔽的缝隙里?然后,偏偏在林薇失踪后,被我们找到了?陈默,你是专业人士,你觉得这个解释,有说服力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扑面而来:“我们调取了你们楼道的监控。林薇最后一次被确认回家,是前天晚上十点四十七分。之后,直到昨天清晨猫叫惊动张伯报警,这期间,监控画面显示,只有一个人在那个时间段进出过你们那层楼道——就是你,陈默。”

他的话语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我的神经上。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前天晚上……”我努力回忆,“我……我大概是凌晨一点多下楼去街角的24小时便利店买烟!店里监控应该拍到了!我很快就回来了!”我急切地辩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是的,你凌晨一点零三分下楼,一点零九分返回。”赵警官接口,语气平淡,却带着更深的寒意,“时间很短。但林薇的失踪,很可能就发生在你下楼买烟的前后这段时间内!你有作案时间!你有作案能力(技术开锁不留痕)!现在,还有作案工具(定位销)出现在你家里!陈默,你还想说什么?”

“我没有!”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我没碰过她!我买烟的时候便利店的人可以作证!我回来就直接进店了!”

“坐下!”赵警官声音陡然严厉。李警官也警惕地抬起了头。

我颓然地坐回冰冷的椅子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粘腻冰冷。白炽灯的光线刺得我眼睛发痛。赵警官的逻辑链条无比清晰,环环相扣:时间、能力、物证……每一个环节都指向我。我就像一个被精密齿轮卡住的零件,动弹不得。

“动机呢?”我挣扎着,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和林薇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害她?”

“动机?”赵警官身体向后靠向椅背,目光深邃,“这需要我们调查,也需要你坦白。也许是临时起意的冲突?也许是积怨?物业王主任提到,林薇曾私下跟他抱怨过,觉得新搬来后门锁不太安全,还特意找了你这个锁匠邻居检查……这似乎也说得通。一个独居的年轻女性,向邻居锁匠表达不安全感,这本身,是否就蕴含着某种可能引发冲突的导火索?”

“那只是正常的求助!”我急道,但感觉自己像是在泥沼中挥舞手臂,越挣扎陷得越深。

“正常求助?”赵警官手指再次点了点那枚定位销,“加上它,就不正常了。陈默,你是聪明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说出实情,对你只有好处。”

审讯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头顶白炽灯发出的“嗡嗡”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我的神经。赵警官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在等我心理防线崩溃的那一刻。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赵警官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看来你需要时间冷静思考。小李,给他倒杯水。”

李警官起身出去倒水。赵警官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陈默,证据不会说谎。这枚定位销,就是打开真相的钥匙。只是这把钥匙,现在握在你手上。是选择坦白,还是继续顽抗,你自己掂量。我们会找到林薇的。”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我,惨白的灯光,冰冷的桌椅,还有桌上那枚如同恶魔之眼般静静躺着的定位销。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警方掌握的证据链,在逻辑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几乎完美的闭环。我就像一只被精心编织的蛛网困住的飞虫,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粘稠的丝线缠得更紧。

便利店买烟的监控,只能证明我短暂离开过楼道,却无法完全洗脱我在那短暂前后动手的嫌疑。那枚该死的定位销……它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我的清白里。

怎么办?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是锁匠,我擅长的是解开复杂的结构。现在,我自己就是一把被错误锁死的锁。我必须找到那个被忽略的、错位的齿孔。

林薇家的锁!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点亮。

赵警官反复强调我没有拆卸锁芯,但这枚定位销的出现又暗示了拆卸行为。那么,林薇家真正的门锁,现在是什么状态?如果我真的动过手脚,或者强行开过锁,无论技术多么高超,在真正的专业眼光下,锁芯内部必然留下细微的痕迹——弹子位移的划痕、锁芯内壁的异常磨损、甚至锁舌簧片微小的变形!

警方现在肯定已经封存了林薇的家,包括那把锁。但他们未必会立刻、深入地用最专业的方式去检查那把锁的内部状态!他们的注意力,很可能已经被这枚“铁证”般的定位销和我这个“完美嫌疑人”吸引了!

我需要重新检查那把锁!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找到突破口的方向。

但怎么才能接触到那把锁?它现在在警方手里,是重要的物证。我一个“嫌疑人”,怎么可能……

就在我思绪纷乱之际,门再次被推开。李警官端着一次性水杯进来,放在我面前。他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笃定,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李警官,”我抓住这微妙的空隙,抬起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我能……请求一件事吗?”

李警官愣了一下:“你说。”

“我想……能不能请你们,对林薇家那把门锁的锁芯,做一次最彻底、最专业的检查?”我盯着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恳切而专业,“你们可以全程监督,甚至请你们信任的第三方专家在场。但我需要确认锁芯内部的真实状态。如果……如果我真的动过它,哪怕是用最顶尖的技术开锁手段,在锁芯内部的弹子轨道、内壁、甚至锁舌联动结构上,一定会留下细微的、不可逆的物理痕迹。这些痕迹,用高倍放大镜和专业的痕迹检测手段,是可以辨识出来的。”

我顿了顿,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检查结果证明锁芯内部完全正常,没有任何技术性开锁或拆卸的痕迹,那这枚定位销出现在我家里的情况,就非常可疑了。它可能是被人故意放置的。反之,如果真有痕迹……”我苦笑了一下,“那我也无话可说。”

李警官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深深的思索。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我,似乎在评估我话语中的分量和意图。这个要求,跳脱了常规的辩解,直接指向了最核心的物理证据本身。

房间里只剩下我的心跳声,沉重地敲打着耳膜。这孤注一掷的提议,是我在这铁壁般的困局中,唯一能凿开的、希望渺茫的缝隙。成败,就在眼前这个年轻警官的一念之间。

审讯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状物,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滞涩感。我盯着李警官年轻的脸,他端着那杯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眼神里的锐利被一种深沉的困惑取代。我能感觉到自己抛出的“锁芯检测”请求,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虽然微小,却在他心中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赵警官的“证据链”完美得如同精密的挂锁,而我这个请求,就像试图用一根头发丝去撬动它的锁芯——荒谬,却又带着一丝绝境中的孤勇。

李警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和桌上那枚冰冷的定位销之间来回移动,似乎在无声地权衡着。头顶白炽灯的嗡鸣成了背景里唯一的噪音,持续不断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

时间被拉长到令人窒息的长度。

终于,李警官将水杯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会把你的请求转达给赵队。” 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但眼神深处那抹疑虑并未消散。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这已经比我预想中最坏的结果要好得多——至少,他没有像赵警官那样,带着近乎嘲讽的否定直接驳回。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审讯室。门关上的瞬间,那沉重的锁舌撞击声,像直接敲在我的心上。

我被重新晾在这间惨白的牢笼里。希望像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但它毕竟亮着。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等待。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模拟林薇家那把锁的内部结构。单排弹子,七颗?还是八颗?弹子孔的排列角度、轨道的光洁度、锁芯内壁的细微纹路……每一个细节都在我眼前放大,纤毫毕现。如果那锁芯真的被技术开启过,哪怕只有一次,在某个弹子轨道上,必然会有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磨损的划痕!就像指纹一样,无可辩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不是李警官,也不是赵警官。

是王主任。

他腋下夹着那个鼓囊囊的皮包,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虑、不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般的审视。他反手关上门,却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桌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看着我。

“陈师傅,”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我是为你好”的虚伪腔调,“你怎么搞的嘛!弄出这么大的事情!现在整个福安里都炸锅了!”

我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这种时候出现,绝不会是来安慰我的。

果然,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凑近了些,一股淡淡的烟味和古龙水味混合着传来。“赵警官他们……掌握了很多证据啊。”他目光闪烁,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桌上那枚定位销,“现在这个情况,对你很不利!非常不利!你是搞技术的,脑子要活络一点嘛!”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你看,林薇这事……影响太坏了!拆迁的事情正在关键当口,上面催得紧,不能出这种岔子!弄得人心惶惶,拆迁还怎么推进?这对大家都没好处!”

我的心头猛地一沉。拆迁!这个动机我之前被巨大的嫌疑冲击得忽略了!王主任的急切,此刻显得如此突兀和刺眼。他关心的根本不是林薇的死活,也不是我的清白,而是他心心念念、可以从中渔利的拆迁进度!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迫,“现在认了,态度好点,争取宽大处理!这样对大家都好!事情能早点平息,拆迁也能顺利推进,林薇的家人……唉,也算有个交代……”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我,烧掉了最后一丝侥幸。这已经不是暗示,这是赤裸裸的诱导!他想让我认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好尽快平息风波,扫清他拆迁路上的障碍!那枚定位销,那精心布置的监控时间点……这一切的背后,难道……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认。”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眼神里的冰冷让王主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你……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他有些气急败坏,“证据摆在这里,警察都……”

“王主任,”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请求警方对林薇家门锁的锁芯进行最专业的痕迹检测。结果出来,一切自有分晓。在此之前,我没什么可说的。请你出去。”

我的逐客令让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在我冰冷的注视下,悻悻地哼了一声,夹紧皮包,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背影带着一股恼羞成怒的狼狈。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人。王主任的“劝降”非但没有动摇我,反而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我混乱的大脑。拆迁!这个之前被忽略的庞大阴影,此刻清晰地笼罩下来。林薇的失踪,我的被诬陷,是否都只是这场利益漩涡中,被精心设计的一环?王主任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刚才那番话,是单纯的利欲熏心?还是……一种试探?一种威胁?

寒意更深了,比审讯室的空调冷气更甚。

时间在焦灼中继续流逝。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混合着紧张带来的恶心感不断翻涌。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希望,认定自己的请求石沉大海时,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是赵警官和李警官一起走了进来。赵警官的脸色依旧沉肃,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李警官跟在他身后,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赵警官没有坐下,他站在桌边,双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低沉:“陈默,关于你提出的锁芯检测申请……”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采纳了。”

这三个字,如同天籁,又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脏上,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感。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经过初步检查,林薇家的门锁,包括锁体、锁舌和门框,确实没有发现明显的暴力破坏或技术开锁的外部痕迹。”赵警官的语气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但这并不能直接排除你的嫌疑,正如你所说,技术开锁高手可以做到不留外部痕迹。所以,我们联系了市局刑技处的痕迹专家,决定对锁芯进行彻底的拆解和微观痕迹检测。”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定我:“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的耐心。结果出来之前,你依然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需要留置配合调查。明白吗?”

巨大的希望和冰冷的现实同时涌来。“留置配合调查”——这意味着我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间审讯室,甚至可能是拘留所。但至少,那把锁,那个最核心的物理证据,终于要被放在显微镜下了!

“我明白。”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谢谢。”

“不用谢我。”赵警官面无表情,“这是程序。结果如何,拭目以待。”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包含了疑惑、审视,甚至一丝……期待?随即,他和李警官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如同弓弦,骤然松开后,带来的是全身难以抑制的酸软和疲惫,但胸腔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却燃烧得更加炽热了。

锁芯检测! 这成了我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唯一能刺破这重重迷雾的光芒。我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刑技处冰冷的实验台上,那把被拆解的锁芯。强光显微镜下,每一道弹子轨道都会被放大到极致,每一丝细微的划痕都无处遁形。那些痕迹,将是最沉默、也最有力的证词。

如果……如果检测结果证明锁芯完好无损,没有任何非自然的开锁痕迹…… 那么,那枚出现在我家工具箱缝隙里的定位销,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指向明确的问号! 是谁放进去的?为什么要栽赃我? 王主任反常的急切?失踪的林薇?那个从未露面的“表哥”?还有……背后那只操纵着拆迁利益的手?

无数个疑问如同弹珠在脑海里激烈碰撞。疲惫和饥饿感再次强烈地袭来,但我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是锁匠,我的战场从来不是唇枪舌剑,而是那些隐藏在金属缝隙里的、无声的真相。

留置室比审讯室更小,更压抑。四壁是冰冷的浅绿色涂料,一张硬板床,一个嵌在墙上的不锈钢便池,一扇开在高处、焊着铁栅栏的小窗,透进一点吝啬的天光。空气里是消毒水和陈旧汗渍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无休止的煎熬。

我躺在硬板床上,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一块模糊的水渍。赵警官那句“结果如何,拭目以待”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希望与绝望像两条毒蛇,在胸腔里撕咬缠斗。锁芯检测是唯一的生路,但如果……如果那把锁真的被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动过手脚呢?或者,刑技处的专家水平不足,没能发现那些细微的痕迹?甚至……会不会有人从中作梗?

王主任那张急切又恼羞成怒的脸,还有他关于拆迁的那些话,像幽灵一样在脑海中浮现。这个巨大的利益漩涡,足以吞噬任何挡路的人。林薇的失踪,我的被诬陷,会不会只是这场风暴掀起的第一个浪头?

饥饿和疲惫像沉重的铅块拖拽着身体,但大脑却异常亢奋,如同高速运转却得不到润滑的齿轮,发出焦灼的嘶鸣。我强迫自己回忆林薇家那把锁的每一个细节。单排八弹子,锁芯是国产常见的铜合金材质,使用时间大概两年左右,正常磨损下,弹子轨道应该光滑均匀……技术开锁,无论是用拨片还是撞匙,施加的外力必然会引起弹子不规则的跳动,在轨道内壁留下细微的、方向杂乱的划痕或撞击凹点,这是金属疲劳的必然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金属摩擦声。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像一把刀刮在神经上。我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不是预想中的赵警官或李警官,而是一个穿着便服、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气度。他身后跟着略显拘谨的李警官。

“陈默?”陌生男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郑涛。”他没有自我介绍职务,但那股气场已经说明了他的分量。李警官在他旁边,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看向我的眼神也越发复杂。

“郑警官。”我站起身,喉咙发紧。

“关于林薇家那把门锁的锁芯检测,”郑涛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住我的脸,“我们市局刑技处的专家已经完成了。”

来了!决定命运的时刻!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郑涛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然后才缓缓说道:“检查结果……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我的心猛地一沉。难道真的没检查出痕迹?难道我的判断错了?

“锁芯内部,”郑涛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发现了异常痕迹。”

有痕迹?!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怎么会?难道我真的在梦游中做了什么?绝望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但,”郑涛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放松,“这些痕迹非常特殊。”

特殊?

“技术专家在强光显微镜和电子扫描镜下,对锁芯内部,特别是八条弹子轨道和锁芯内壁进行了最细致的观察。”郑涛继续道,“他们发现,在第七颗弹子的轨道内壁,靠近锁芯外侧端口的位置,有一段极其细微的、方向单一的、近乎平行的线性划痕。长度大约0.5毫米,深度在微米级别。”

他描述得极其精确专业。我的心跳几乎停止,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话语上。

“这种划痕……”郑涛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脸上,“与我们常见的、由技术开锁工具(如拨片、钩针)造成的、方向杂乱、深浅不一、伴有撞击凹点的痕迹,完全不同!”

我的呼吸骤然一滞!不同?!不是技术开锁的痕迹?

“专家反复模拟和比对后得出结论,”郑涛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这种单一方向、近乎平行、细长且浅表的线性划痕,最大的可能,是由一种硬度极高的、尖锐细小的金属碎屑,在锁芯内部零件(比如钥匙插入拔出)的带动下,意外刮擦造成的!”

意外刮擦?金属碎屑?

这个结论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不是技术开锁!不是拆卸!是意外?!

“而且,”郑涛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根据痕迹的氧化程度和磨损覆盖情况判断,这段划痕的形成时间,远在林薇失踪之前,至少是数周甚至数月之久。它属于锁芯的‘旧伤’,与本次失踪事件的时间点,无法关联!”

轰——!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洪流冲击着我的大脑!旧伤!意外刮擦!与失踪无关!那枚定位销带来的“拆卸”指控,被这冰冷的物理证据,彻底击得粉碎!

希望的光芒如同冲破乌云的朝阳,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我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几乎站不稳。

“所以,”郑涛看着我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语气依旧沉稳,“这锁芯内部的痕迹,排除了你在林薇失踪前或失踪时,对这把锁进行技术开锁或拆卸的可能。你之前的陈述,关于没有拆卸锁芯的部分,得到了验证。”

“郑警官……”我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委屈和后怕翻涌上来,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是清白的!技术层面,我是清白的!

“别高兴得太早。”郑涛的声音冷了下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锁芯的检测结果,只能证明你没有通过技术手段破坏或开启过那把锁。它洗脱了你技术开锁的嫌疑,但并不能完全排除你其他的作案可能!比如,林薇是自愿为你开门后遭遇不测?或者,你有其他我们尚未掌握的作案方式?”

他目光如炬:“更重要的是,那枚在你家中发现的定位销,依旧存在!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本身就是巨大的疑点!还有楼道监控显示的时间点……这些,都需要合理的解释!”

刚刚燃起的希望火焰,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下微弱的火苗。是的,锁芯的检测结果只是撕开了铁幕的一道口子,证明了我没有“撬锁”,但真正的风暴并未平息。定位销的栽赃、监控时间点的巧合、林薇的失踪……这些谜团依然如同一张巨网,牢牢笼罩着我。

“那枚定位销……”我急切地想要辩解,“我真的不知道它怎么会出现在我工具箱的缝隙里!我……”

“陈默,”郑涛打断了我,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压迫感,“锁芯检测的结果,确实让案情出现了新的、关键的转折。它证明了有人在这件事上,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这个谎言的核心,就是利用你锁匠的身份和那枚定位销,将警方的视线牢牢钉在你身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有人,在处心积虑地陷害你。而且,手法相当专业和老道。”

陷害!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虽然早有预感,但从郑涛口中如此明确地说出来,依然让我感到彻骨的寒意。是谁?王主任?还是那个所谓的“表哥”?或者是……隐藏在拆迁阴影深处的、更可怕的力量?

“现在,”郑涛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必须把你知道的一切,关于林薇,关于你的邻居,关于最近任何可疑的人和事,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关键!陷害你的人既然能精准地利用你的职业特性,说明他对你很了解,甚至就在你身边!”

就在这时,李警官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变,快步走到一边接通,低声说了几句,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挂断电话,快步走到郑涛身边,凑近低声耳语了几句。

郑涛的眉头瞬间锁紧,眼神中爆射出锐利的光芒。他猛地看向我,那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陈默,”郑涛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刚刚接到消息。物业王主任,在从警局返回福安里的路上,出了‘意外’。”

意外?我的心猛地一揪!

“一辆没有牌照的摩托车,在路口突然加速,将他撞倒后逃逸。伤势不轻,已经送医院抢救。”郑涛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肇事者非常专业,选择了没有监控的支路,目前下落不明。”

王主任……被撞?!就在他刚刚“劝降”我失败,离开警局之后?!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头顶!这绝不是意外!这是灭口!是隐藏在暗处的黑手,在发现王主任可能成为破绽或者失去利用价值后,毫不犹豫地下的毒手!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

“你觉得这是巧合吗?”郑涛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质问,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我。王主任这条线,刚刚浮出水面,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掐断了!

是谁?是谁有如此的能量和狠心?林薇的失踪,我的被诬陷,王主任的遇袭……这一切,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疯狂拨动的多米诺骨牌,正朝着无法预知的深渊急速坠落!

锁芯的沉默证词,撕开了阴谋的一角,却也引出了更深的黑暗和更致命的杀机。我刚刚挣脱技术嫌疑的泥沼,却又被卷入了一场更凶险、更血腥的漩涡中心。

郑涛和李警官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我身上。我知道,我必须开口了。关于林薇偶尔流露的忧虑,关于王主任反常的急切,关于那个从未露面的“表哥”……所有模糊的碎片,都必须拼凑起来。

风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锁芯沉默的弹子轨道上,掀起了更加狂暴的滔天巨浪。而我自己,已经彻底被抛进了这漩涡的最深处。

郑涛那句“你觉得这是巧合吗?”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留置室里惨白的光线仿佛都扭曲了一下,王主任那张带着虚伪焦虑的脸在我眼前碎裂,被摩托车轮粗暴碾过,只剩下血肉模糊的冰冷现实。

灭口! 这个念头带着血腥味,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那只藏在黑暗里的手,比我想象的更加凶残、更加高效!王主任刚刚暴露一丝可能成为破绽的迹象,就被毫不犹豫地抹去!快!准!狠!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锁芯清白而升起的一丝庆幸。锁匠对物理证据的执着帮我撕开了一道口子,却也引来了更致命的猎食者。我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不知道……这太……太可怕了……”

“可怕?”郑涛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冷冽,“更可怕的是,你现在是他们计划里最大的变数!锁芯的结果证明他们精心设计的‘技术开锁’环节失败了,王主任这条线又被他们强行掐断。他们不会放过你,陈默。要么让你彻底闭嘴,要么……把你再次钉死在嫌疑人的位置上。”

他的话像重锤,一下下敲打着我的神经。恐惧之后,一股冰冷的愤怒开始在胸腔里燃烧。凭什么?我只是一个想安安静静开锁的普通人!凭什么要被卷进这肮脏的漩涡?凭什么要被当成随意摆弄的棋子?

“我要做什么?”我抬起头,迎向郑涛锐利的目光,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决绝。恐惧依然存在,但被诬陷的愤怒和对真相的渴望,正艰难地将其压制下去。

“把你知道的,关于林薇,关于王主任,关于福安里拆迁,关于任何你觉得可疑的人和事,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郑涛坐到了我对面的椅子上,李警官立刻打开记录本。“现在,你就是我们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线索源。”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味涌入肺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将这段时间所有模糊的碎片、被忽略的细节,强行拼凑起来。

“林薇……”我回忆起那个鲜活的身影,“她很开朗,但最近……大概失踪前一周左右吧,状态有点不对。那天她来店里找我,除了说门锁的事,眼神有点飘忽,好像藏着心事。我问她是不是工作太累,她含糊地说‘不是工作的事,是……家里有点烦’,然后就岔开了话题,没再说下去。” 这个细节,在当时看来微不足道,现在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

“家里?”郑涛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她家里还有什么人?或者,她提到的‘烦心事’,具体指什么?”

“她好像提过一次,有个男朋友?或者前男友?”我努力回忆林薇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但她说得很少,似乎不太愿意提。具体的名字、身份,我都不知道。张伯……就是那个总在楼下的退休老师,他好像知道点什么八卦。” 我把张伯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也描述了一遍。

“王主任……”提到这个名字,一股厌恶感涌上心头,“他最近像打了鸡血,天天把拆迁挂在嘴边。昨天在警局,他来找我,根本不是关心案子,就是逼我认罪!”我将王主任在留置室里那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劝降”和拆迁影响的言论,原原本本复述出来。

郑涛和李警官的脸色都沉了下来。李警官记录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格外清晰。

“拆迁补偿……林薇的房子面积不小……”我喃喃道,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来,“她失踪……会不会和这个有关?高额的补偿款?”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动机方向之一。”郑涛肯定道,眼神锐利,“那个所谓的‘表哥’李强,身份是假的。我们已经确认林薇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亲属。他出现的目的,就是火上浇油,加深你的嫌疑。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整个阴谋的执行者之一!”

就在这时,郑涛身上的对讲机响起了急促的电流声。他按下通话键:“郑队,有发现!技术组恢复了林薇家电脑里部分被删除的数据!在回收站深处,找到几张她近期拍摄的、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手机照片备份!”

郑涛眼神一亮:“传过来!立刻!”

很快,李警官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几张清晰度很高的照片。照片的主角,正是王主任。场景各不相同:一张是在小区门口,王主任正和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的男人低声交谈,王主任脸上堆着惯常的精明笑容;另一张是在一个街角咖啡馆的落地窗外,王主任似乎情绪激动,正对着对面一个西装革履、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指手画脚地争论着什么,那个背头男人面无表情,眼神里透着不耐烦和轻蔑;还有一张,竟然是王主任深夜独自一人,在一处正在拆迁的废墟旁,用手电筒照着地面,似乎在寻找什么,神情紧张而鬼祟。

“这个皮夹克男和背头男,身份能确认吗?”郑涛立刻问。

“背头男正在查,有眉目了,像是‘宏远地产’负责拆迁谈判的一个经理,叫刘宏。皮夹克男……很模糊,反侦察意识很强,暂时没线索。”对讲机那头回答。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张街角咖啡馆的照片。那个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眼神……我肯定在哪里见过!是在……对了!是大约十天前,我去给福安里另一栋楼一个老太太换锁,下楼时,在楼道口撞见过这个人!他当时正好从王主任的物业办公室出来,王主任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送他,满脸堆笑!当时只觉得这人派头挺足,没多想……

“这个背头的,我见过!”我脱口而出,“大概十天前,在物业办公室楼下,王主任送他出来!他当时坐的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牌……车牌尾号好像是两个8!” 这个细节像闪电般划过脑海。

“车牌尾号88的黑色轿车?”郑涛眼神一凝,立刻对着对讲机下令,“重点查宏远地产刘宏名下或经常使用的车辆!黑色,尾号88!同时查他十天前在福安里的具体行踪!”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郑涛收起对讲机,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少了些审视,多了些……合作者的意味?

“陈默,”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重,“王主任遇袭,证明对方已经狗急跳墙。锁芯检测的结果和这些照片,让他们慌了。你是技术专家,对福安里的环境,尤其是你住的楼栋,最熟悉不过。我们需要你的眼睛,你的专业观察力。”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直面危险的凝重:“我想请你协助警方,重新、彻底地勘查林薇的家,以及你们那栋楼的公共区域,重点是楼道监控覆盖的盲点和可能存在的细节。用你锁匠的眼光,看有没有我们警察可能忽略的、与‘锁’、‘门’、‘痕迹’相关的东西。这很危险,对方可能还在盯着。但,这是目前最快找到林薇下落、揪出幕后黑手的途径。你……敢吗?”

协助警方勘查?重回风暴中心?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王主任的惨状就在眼前。那只暗处的黑手,冰冷而致命。回去,意味着将自己再次暴露在枪口之下。

但…… 我眼前闪过林薇笑着递来蛋糕的模样,闪过那枚冰冷的定位销,闪过王主任躺在地上的血泊……愤怒和不甘如同冰冷的火焰,在恐惧的废墟上重新燃起。锁匠的尊严,不容玷污!真相,必须被撬开!

我抬起头,迎向郑涛探询而凝重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我敢。”

“好!”郑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被更深的严肃取代,“李警官会全程陪同保护你。记住,安全第一,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撤离!”

再次站在福安里那栋熟悉的灰扑扑的楼下,感觉却恍如隔世。空气里老城区的烟火气依旧,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霾。街坊邻居们的目光从窗户后、门缝里投射出来,充满了好奇、恐惧、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我成了风暴的中心,一个洗脱了“凶手”嫌疑、却又引来更可怕灾祸的“瘟神”。

李警官穿着便服,但腰间的配枪轮廓在夹克下若隐若现,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眼神锐利如鹰。在他的陪同下,我一步步走上熟悉的楼梯。每一步,都感觉暗处有冰冷的视线在窥探。王主任的血腥下场,像幽灵一样萦绕在心头。

林薇家的门已经被技术处理过,暂时解封。李警官用钥匙打开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熟悉的、带着清甜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其中混杂的灰尘味和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寥感,却让人心头沉重。

“陈师傅,按你的思路来。重点看门、窗、锁,以及任何你觉得异常的地方。时间有限,我们动作要快。”李警官低声说,反手轻轻关上了门,身体微微侧着,警戒着门口方向。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我是锁匠,我的战场就在这里,在那些被忽略的缝隙里。

我首先来到门边。那把棕红色的防盗门,锁孔、门框、锁体……所有地方都已经被警方仔细勘查过无数次,甚至连我上次检查时留下的极细微的指纹都被提取了。我蹲下身,用强光手电(警方提供的)再次照射锁孔内部。锁芯已经被拆走检测,只剩下空洞的锁孔。我仔细观察着锁孔周围的门板内侧漆面,以及门框上与锁舌咬合的位置——没有任何新的、异常的划痕或撬压点。这再次印证了锁芯检测的结果:没有技术开锁。

我的目光转向窗户。客厅和卧室的窗户都装有老式的防盗网,焊点牢固,没有破坏痕迹。窗台内侧落了些灰尘,我用手电光斜着照射,试图寻找可能的脚印或攀爬痕迹——一无所获。

房间里保持着林薇离开时的样子,整洁中带着生活气息。警方已经做过地毯式搜索,带走了一些物品。我像个闯入者,小心翼翼地移动着,目光扫过沙发、茶几、书架、电脑桌……试图寻找任何与“锁”、“门”、“痕迹”相关的异常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抑感越来越重。李警官不时看看手表,又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一无所获的挫败感开始滋生。难道真的没有遗漏?难道陷害我的人,把一切都处理得天衣无缝?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目光无意间扫过林薇电脑桌旁那个小小的、种着几株顽强绿萝的花架时,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花架后面那面墙的角落!

那里,靠近墙角线、离地面大约半米高的地方,白色的墙纸上,有一块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剥落?

非常小,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而且位置很隐蔽,在花架的阴影里,不蹲下来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像自然脱落的墙纸,边缘很新,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蹭过或者……抠掉的?

我立刻蹲下身,凑近观察。手电光聚焦在那块小小的剥落区域。痕迹很新,而且……在剥落的墙纸边缘下方,裸露出的白色腻子层上,似乎……残留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旁边,还有几道非常非常浅、几乎难以辨别的……划痕?

这个位置……这个高度……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进脑海!林薇身高大约一米六五,如果她当时站在这里,背靠着墙…… 这些痕迹,像不像是指甲在极度紧张或挣扎中,用力抠抓墙面留下的?而那点暗红,会不会是指甲劈裂或皮肉擦伤留下的血迹?!

我猛地抬头,看向这个位置对应的方向——正对着客厅通往卧室的过道!如果当时有人从过道那边逼近她……

“李警官!看这里!”我压抑着激动,声音有些发颤,指着墙角的痕迹。

李警官立刻蹲下身,凑近一看,脸色瞬间变了。他迅速掏出手机,打开专业拍摄模式,对着那处痕迹连拍数张照片,并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墙纸剥落的边缘夹起了几点微乎其微的碎屑和那几乎看不见的暗红痕迹,放入证物袋。

“这个位置……这个痕迹……”李警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我们之前的勘查,确实漏掉了这个角落!花架挡着,光线又暗……”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花架上一盆小小的、叶片有些蔫了的向日葵盆栽吸引了。林薇很喜欢向日葵,说它永远向着光。这盆是她自己种的,摆在电脑旁。警方似乎没动过它。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粗糙的陶制花盆……

花盆底座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

我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捧起花盆。很轻,里面的土都干了。就在花盆被捧起的瞬间,我赫然发现,在花盆底座原本放置的位置,那张铺在花架上的小圆桌布(一块印着向日葵图案的棉麻布)上,用什么东西压着一个小小的、折叠起来的黄色便签纸!

便签纸被花盆底座压住,藏得极其隐蔽!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李警官也看到了,眼神爆射出锐利的光芒!他立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张便签纸,轻轻展开。

纸上没有文字。 只有两个用铅笔画的、线条简单却透着一种压抑感的图案: 左边,画着一个简陋的房子轮廓,房子上打着一个巨大的叉号! 右边,画着一个扭曲的、像是正在尖叫的人脸,在人脸旁边,画着一朵被折断的向日葵!

房子打着叉?尖叫的人脸?折断的向日葵?!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这是……林薇留下的求救信号?暗示着拆迁(房子打叉)带来的危险和恐惧(尖叫的人脸),以及她自己的处境(被折断的向日葵)?! 她早就预感到了危险?!

“快!检查电脑!”李警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看看她最后删除的、或者隐藏的文件里,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我们立刻扑向电脑桌。电脑早已被警方扣押检查过,但之前的重点可能集中在通讯记录和常规文件。李警官迅速打开电脑(技术组已破解密码),调出文件操作记录和回收站更深层的缓存区。

在一个被多次覆盖、近乎被清除干净的临时文件缓存区里,凭借技术手段,终于恢复了一小段残留的信息——那是一封未完成的邮件草稿的片段!收件人地址是乱码(可能是故意输错或未完成),主题栏空着,正文内容只有断断续续、不成句的几个词:

“……他们逼我……协议……不同意……很害怕……李……想跑……证据……藏……”

证据! 这个字眼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炬!

“证据?什么证据?”李警官急促地问,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试图恢复更多内容,但后面只有一片被覆盖的乱码。

藏?藏在哪里?!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再次扫过那个小小的向日葵盆栽和空出来的桌布位置。林薇把这张画着求救信号的便签纸藏在这里……那么,她所谓的“证据”,会不会也藏在某个意想不到的、与“向日葵”相关、或者同样隐蔽的地方?!

这个房间,这个她生活的地方,一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秘密!

“找!必须找到她藏的证据!”李警官的声音斩钉截铁,眼神里燃烧着破案的火焰。

就在这时,门外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林薇家的门外! 不是李警官同事的脚步声!那是一种刻意放轻、带着窥探和鬼祟的步调!

我和李警官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李警官的手闪电般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眼神凌厉如刀,示意我噤声,同时无声地、极其缓慢地挪向门边的猫眼。

他凑近猫眼,向外窥视。

几秒钟后,他猛地缩回头,脸色铁青,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 “张伯!”

张伯?! 那个总是坐在楼下、像个移动广播站的退休老教师?他鬼鬼祟祟地跑到林薇家门口来做什么?是好奇?还是……另有所图?

我们刚刚发现关键线索和求救信号,他就出现了?这难道又是巧合? 一股比王主任遇袭时更深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张伯?!”

李警官无声的口型像一枚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那个总是坐在槐树下、捧着搪瓷缸、眼神浑浊又带着点神经质八卦的老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刚刚发现关键线索和求救信号、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门外?

恐惧和惊疑瞬间冻结了空气。花架上那盆蔫了的向日葵,在惨淡的光线下仿佛也散发出诡异的气息。李警官的手死死按在枪套上,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整个人贴在门边的墙壁上,屏住呼吸,再次极其缓慢地将眼睛凑近猫眼。

几秒钟的漫长死寂。楼道里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刚才那阵脚步声只是幻觉。

李警官保持着窥视的姿势,一动不动。

又过了几秒,他猛地缩回头,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用更低、更急促的口型说:“走了!往下楼方向!”

走了?就这么走了?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还是仅仅来窥探一下?

“他刚才在门口干什么?”我压低声音,喉咙发紧。

“像是在……听门缝!”李警官的眼神凌厉得吓人,“非常小心,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几秒,又迅速移开,然后就走了!”

听门缝?!张伯?!那个看似无害、人畜无害的“广播站”?!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绝对不正常!普通的好奇邻居,不可能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用如此鬼祟的方式接近被封锁的案发现场!他到底想听什么?是听到了我和李警官刚才的动静?还是……他一直在监视这里?

“必须找他问清楚!”李警官果断拿出对讲机,正要呼叫楼下的同事拦截张伯,对讲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传来楼下便衣警员急促的声音:“李哥!目标(指张伯)下楼了!神情慌张,脚步很快!他……他没往家走,直接出了小区大门,往东边老纺织厂拆迁区方向去了!请求指示!”

东边?老纺织厂拆迁区?那片废墟?! 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张伯的惊慌失措和反常的路线,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鬼!

“跟住他!保持距离!注意安全!我们马上下来汇合!”李警官立刻下令,语速极快。他迅速将那张画着求救信号的黄色便签纸和墙皮碎屑的证物袋小心收好,目光扫过房间,“证据的事稍后再说!张伯是条大鱼!不能让他跑了!”

我们迅速退出林薇的家,李警官反手仔细锁好门。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不祥的回音。下到一楼,两个便衣警员的身影在街角一闪,显然已经跟上了张伯。

李警官拉着我,没有直接追出去,而是迅速拐进我的锁店。店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机油味,但此刻闻起来却像冰冷的铁锈混合着硝烟的气息。

“陈师傅,”李警官语速飞快,眼神锐利,“张伯的反常举动,加上王主任遇袭,证明对方的核心圈子很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林薇留下的‘证据’,可能非常致命!她既然能把求救信号藏在花盆下,那真正的证据,很可能也藏在某个我们想不到、但对她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向日葵!那个图案反复出现!”

向日葵! 我脑中瞬间闪过林薇明媚的笑容,她阳台上沐浴阳光的“黄油”,还有电脑旁那盆蔫了的盆栽……向日葵,是她生命里的一抹亮色,也是她绝望中留下的唯一指向。

“她的房间我们刚粗略看过,但时间太紧。”李警官继续道,“现在张伯被引开,我们正好趁这个空档,再回去!重点找与向日葵相关、或者她个人习惯性藏东西的地方!衣柜夹层?床垫下?旧书里?或者……更隐蔽的,比如……”

“墙里?地板下?”我下意识接口,锁匠的思维让我本能地想到各种藏匿空间的可能性。

“有可能!但时间有限!”李警官点头,“快!我们只有很短的时间!”

我们再次折返,重新进入林薇的家。这一次,目标极其明确:寻找与“向日葵”和“证据”相关的隐秘角落!

我们直奔卧室。李警官快速而仔细地检查床垫、枕头、床底。我则把注意力放在那个简易的白色衣柜上。拉开柜门,里面是叠放整齐的衣物,散发着淡淡的洗涤剂清香。我一件件小心地挪开衣物,检查柜壁和底板,用手敲击,听声音是否空鼓——没有异常。

我的目光落在衣柜最上层角落的一个旧鞋盒上。盒子很普通,上面落了些灰。我踮起脚将它拿下来。打开,里面没有鞋,只有一些零碎的小物件:几枚旅游景点的纪念币,一把断了齿的旧木梳,几张泛黄的拍立得照片(上面是林薇和几个朋友灿烂的笑容),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用彩色布头缝制的向日葵玩偶!手工虽然有些粗糙,但大大的黄色花盘和绿色的茎叶很传神,花盘中心还用黑色的线绣着一个笑脸。

向日葵! 我的心猛地一跳!直觉告诉我,这很可能是林薇自己做的,对她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我拿起那个布偶,手感有点沉。轻轻捏了捏,里面似乎不是棉花……是硬的?有棱角!

“李警官!”我立刻喊他。

李警官迅速过来,接过布偶,也立刻感觉到了异样。他毫不犹豫地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多功能刀,小心地沿着布偶边缘缝合线最不起眼的地方,轻轻划开一道口子。

里面没有棉花。 塞在布偶内部的,是一个用厚厚几层保鲜膜紧紧包裹、再用黄色胶带缠了一圈的……黑色小巧的录音笔!

找到了! 我和李警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凝重!这就是林薇藏起来的“证据”!

李警官立刻拿出证物袋,小心翼翼地将录音笔连同布偶一起装好。就在这时,他别在衣领上的微型对讲耳麦传来楼下同事急促的汇报:“李哥!目标(张伯)进了拆迁区!七拐八绕,进了一栋还没完全拆掉的筒子楼里!里面地形复杂!我们不敢跟太近!他停在一个房间外面,好像在等人!重复,他好像在等人!”

等人?! 是那个“李哥”?还是幕后指使者?!

“收到!盯死出口!我们马上到!”李警官眼中精光爆射,一把拉住我,“走!去拆迁区!抓捕张伯!”

我们冲出林薇的家,冲出楼栋,跳上李警官停在街角的黑色轿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东边那片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骸骨般的拆迁废墟冲去。

车窗外,破败的街景飞速倒退。我紧紧攥着拳头,手心全是冷汗。录音笔找到了!里面录下了什么?林薇的恐惧?交易的内幕?凶手的威胁?张伯在等谁?那只幕后黑手,终于要露出獠牙了吗?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拆迁区边缘。巨大的“宏远地产”广告牌在废墟上摇摇欲坠。两个便衣警员从阴影里闪出,迅速拉开车门。

“在那边!3号楼,二楼靠西最里面那个房间!”一个警员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他进去快五分钟了!里面没开灯,但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有两个人!”

两个人!张伯果然在接头!

李警官没有丝毫犹豫,果断下令:“A组堵后窗!B组跟我从前门强突!陈师傅,你留在车里!锁好车门!情况不对立刻开车走!”他拔出配枪,检查了一下枪械,眼神冷冽如冰。

“小心!”我紧张地看着他。

李警官点了点头,带着两个警员,像敏捷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没入断壁残垣的阴影中,迅速向那栋破败的筒子楼逼近。

我坐在车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拆迁区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钢筋骨架,发出鬼哭般的尖啸。远处城市的霓虹光污染映照在废墟上,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时间仿佛凝固了。

突然!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击的声音,从筒子楼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几声模糊的、压抑的厉喝!还有……玻璃碎裂的哗啦声!

打起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死死抓住车门把手,指节发白。

“砰!砰!”又是两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墙上!

“不许动!警察!”李警官的怒吼声撕裂了寂静!随即是几声短促而激烈的搏斗声!

“啊——!”一声凄厉的、属于张伯的惨叫猛地响起!

接着,是另一个陌生男人低沉而凶狠的咆哮:“老东西!你敢……!”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惊雷般在废墟上空炸开!震得车窗玻璃嗡嗡作响!

枪声!! 一切搏斗声戛然而止!

死寂!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瞬间降临!只有我狂乱的心跳声擂鼓般敲打着耳膜!

李警官怎么样了?张伯怎么样了?那个陌生的男人是谁?!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惊恐地看到,筒子楼二楼那个房间的破窗户后面,一个黑影如同猿猴般极其敏捷地窜了出来!他利用窗框和裸露的钢筋,几个纵跃就落到了地面!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落地后没有丝毫停顿,埋头就向废墟深处、那片最黑暗的区域亡命狂奔!

那不是张伯!是一个穿着深色衣服、动作矫健得可怕的男人!是那个“李哥”?!他逃出来了?!

李警官他们呢?! 我浑身冰冷,下意识就想推门下车!

然而,我的手刚碰到门把手——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开关跳闸的声音,从我脚下的车底板传来。

紧接着,车内所有的仪表盘灯光,连同前大灯,瞬间熄灭!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绝对、彻底的黑暗!

车……被断电了?! 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住我的脖颈!黑暗中,我甚至能感觉到,就在车外几步远的某个阴影里,一双冰冷、嗜血、如同毒蛇般的眼睛,已经死死地锁定了我!

断电的寂静中,一个极其轻微、带着金属摩擦声的脚步,如同死神低语,正从后备箱的方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绕向我的驾驶座车门!

绝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车厢的每一寸空间。上一秒还映着废墟扭曲光影的挡风玻璃,此刻变成了一面吞噬一切的、冰冷的黑墙。仪表盘的荧光、按键的微光,连同车外世界最后一丝模糊的轮廓,被那声细微的“啪嗒”彻底抹去。

时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掐断了脖子。

心脏在死寂中疯狂擂动,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恐惧像液态氮,从脚底板急速蔓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听到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磕碰声,甚至能听到……车外,那如同毒蛇吐信般、带着金属鞋跟摩擦水泥碎屑的脚步声!

嗒…嗒…嗒…

缓慢,稳定,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从容,正从车尾方向……绕向我的驾驶座车门!

是他!那个从二楼破窗跳下、动作矫健如鬼魅的男人!那个“李哥”!他根本没逃!他绕回来了!他切断了车的电源!他知道我在车里!

他想干什么?!灭口!像对付王主任那样!像……林薇?!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锁匠的冷静?在绝对的暴力和死亡威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我徒劳地摸索着车门内侧的解锁键——毫无反应!断电状态下,电子锁完全失效!车门如同焊死的铁棺材!

嗒…嗒…嗒…

脚步声停在了驾驶座车门外!近在咫尺!

黑暗中,我甚至能感觉到一道冰冷、嗜血、如同实质的目光,穿透了深色的车膜,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情绪,只有纯粹的杀意!

完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我下意识地向副驾驶位置缩去,身体紧紧抵住冰冷的车门,徒劳地想要远离那个即将降临的死神。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咬合声,从车门外响起!不是钥匙!是某种……开锁工具插入锁孔的声音?!

他想技术开锁?!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进我僵死的脑海!锁!这是我的领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恐惧被一股更加原始的、搏命般的狠劲瞬间压制!我是锁匠!就算死,也要死在开锁的路上!

就在那轻微的工具拨动声再次响起的刹那!我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和黑暗中数十年与锁具打交道的直觉,猛地将手狠狠拍向驾驶座车门内侧那个小小的、圆形的手动机械锁柱!那是电子锁失效后,唯一能直接从车内物理锁死车门的装置!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就在我拍下锁柱的同时,车门外也传来工具拨片刮擦锁芯弹子的刺耳噪音!我拍下锁柱的动作,恰好强行卡死了锁芯内部的联动机构!

成功了!?我赌对了?!他在尝试从外部技术开锁的瞬间,被我强行从内部锁死!

“操!” 车门外传来一声压抑而暴怒的低吼!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拳头,狠狠砸在了驾驶座的窗玻璃上!防爆玻璃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嗡鸣,但并未碎裂!

“开门!不然弄死你!” 一个低沉、嘶哑、充满戾气的男声隔着玻璃和车门传来,带着浓重的、几乎不加掩饰的杀意!他显然没料到车内的人反应如此之快!

我死死抵住副驾驶车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我不敢出声,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锁柱只能抵挡一时,对方如果强行用工具破坏车窗或门锁……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

“呜哇——呜哇——呜哇——!”

刺耳嘹亮、如同天籁般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狂暴的飓风,撕裂了拆迁区的死寂!红蓝爆闪的光芒如同愤怒的巨兽之眼,瞬间将这片黑暗的废墟边缘照得亮如白昼!

援兵来了!郑涛他们到了!

车门外那个黑影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极度不甘地再次狠狠砸了一下车门,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紧接着,我听到他转身,脚步声如同受惊的猎豹,瞬间加速,朝着废墟最深处那片尚未被警灯完全覆盖的、浓重的黑暗中亡命狂奔而去!

“站住!” 车外响起郑涛雷霆般的怒吼!紧接着是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死死咬住那个逃窜的黑影!杂乱的脚步声、警员的呼喝声、对讲机的指令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安全了!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脱力感席卷全身,我瘫软在副驾驶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浸透了衣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陈默!你怎么样?!” 郑涛那张充满煞气的脸出现在车窗外,用力拍打着玻璃。

我颤抖着手指,摸索着解开了手动锁柱。车门被猛地拉开,带着寒意的夜风灌了进来。

“我……我没事……”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郑涛一把将我拽出车外,快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确认没有明显外伤,才重重松了口气,随即脸色铁青地看向废墟深处:“妈的!让他跑了!通知外围,封锁所有出口!搜!”

“李警官!张伯!” 我猛地想起筒子楼里的枪声和搏斗!

“小李受伤了!张伯……很危险!” 郑涛的脸色瞬间阴郁如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快!跟我上去!”

我们跟着支援的警员,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那栋破败的筒子楼。浓重的灰尘味混合着一丝……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二楼那个房间门口,一片狼藉。破碎的门板歪斜着,地上散落着砖块和玻璃渣。两个警员正半跪在地上,焦急地呼唤着。

李警官靠坐在墙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全是冷汗,右手死死捂住左臂上方的肩窝处!暗红色的鲜血正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浸透了深色的夹克!他咬着牙,眼神因为剧痛而有些涣散,但看到郑涛和我过来,还是努力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能撑住。

而在房间中央冰冷的水泥地上,张伯蜷缩在那里。他胸前的衣服被大片的鲜血染红,那颜色在警用手电的光柱下,刺目得令人心颤!他双目圆睁,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和……一种濒死的、浑浊的绝望。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粉红色的血沫。

“救护车!快!”郑涛对着对讲机嘶吼,随即蹲到张伯身边,试图按住他不断涌血的伤口,“张伯!张伯!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是谁干的?刚才那个人是谁?林薇在哪?”

张伯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郑涛脸上,又缓缓移到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充满了悔恨、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求?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

“他……李……李强……录音……笔……”

“李强?是那个假表哥?刚才跑掉那个?”郑涛急切地追问,“林薇呢?她还活着吗?!”

“活……活着……”张伯的声音细若游丝,眼神开始涣散,“……协议……宏远……刘……刘宏……逼……逼她……签……”

宏远!刘宏!果然是宏远地产!

“协议?什么协议?林薇在哪?!”郑涛几乎是在咆哮。

“……废……废水……处理……厂……老……老……”张伯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最后几个字如同游丝般飘出,“……对……对不起……陈……陈……” 他的眼神最后定格在我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悲哀,随即彻底失去了光彩,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张伯!张伯!”郑涛用力摇晃着他,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李警官压抑的痛哼和远处搜捕的警笛声。

张伯死了。 带着宏远、刘宏、逼迫签署协议、废水处理厂这几个零碎的关键词,以及最后那句未说完的道歉,死了。

“废水处理厂?老?”郑涛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如铁,“快查!这附近废弃的、名字带‘老’字的废水处理厂!快!”

“郑队!”一个警员冲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是那个被撕裂的布偶向日葵,但录音笔……不见了!“我们在搏斗现场找到这个!录音笔……被那个李强抢走了!”

果然!录音笔被抢了!唯一的直接证据!

“妈的!”郑涛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灰尘簌簌落下。

我站在血腥味弥漫的房间里,看着张伯死不瞑目的脸,看着他胸前的血泊,感受着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巨大的悲伤和冰冷的愤怒取代。王主任被撞,张伯被杀,李警官重伤……林薇生死未卜……这场由贪婪和拆迁引发的风暴,已经吞噬了太多生命!

而那只幕后黑手——宏远地产的刘宏,还有那个穷凶极恶的“李哥”——李强,依旧逍遥法外!

“老……老……” 张伯临死前的那个字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

一个名字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骤然劈进我的脑海! 老城西污水处理厂! 福安里老人都知道,城西那边,十几年前就废弃了一个巨大的污水处理厂!因为污染问题一直没解决,成了荒草丛生的巨大废墟!而且,就在宏远地产计划开发的区域边缘!

“郑警官!” 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嘶哑,“我知道在哪!老城西污水处理厂!就在宏远计划拆迁区的西边!一个废弃了十几年的地方!” 林薇被藏在那里!一定在那里!

郑涛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对讲机怒吼:“所有人注意!目标地点,老城西废弃污水处理厂!立即封锁所有出入口!封锁周边道路!发现目标嫌疑人李强,格杀勿论!重复,格杀勿论!行动!”

他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陈默,你带路!我们没时间了!”

警笛凄厉,撕裂沉睡的城郊夜空。红蓝光芒如同狂暴的泼墨,在通往老城西的荒芜公路上疯狂流淌。车里弥漫着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感。郑涛单手扶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紧握着对讲机,不断下达着冰冷而精准的指令。他的侧脸在警灯闪烁下如同刀削斧凿,眼神里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李警官已被紧急送往医院,张伯冰冷的尸体还在那片废墟里等待收敛。血债,必须以血来偿!

我紧抓着车顶的把手,身体随着颠簸的路面剧烈摇晃。胃里翻江倒海,但大脑却异常清晰冰冷,如同被淬火的钢铁。老城西污水处理厂,那片被城市遗忘的钢铁坟场,巨大的混凝土沉淀池如同怪兽的胃囊,锈蚀的管道如垂死的血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是那里永恒的气息。林薇,那个像向日葵一样的女孩,就被囚禁在那片污浊的黑暗里!

车子一个甩尾,粗暴地停在污水处理厂那扇早已扭曲变形、只剩半边耷拉着的巨大铁门外。锈红色的铁皮在警灯照耀下如同凝固的鲜血。厂区内一片死寂,只有夜风穿过断裂管道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几辆警车几乎同时抵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叫,全副武装的特警如同黑色的激流,无声而迅捷地散开,瞬间控制了所有可见的出口和制高点。

“A组!封锁东、西、北三个方向出口!B组!控制制高点!狙击手就位!C组!跟我突击主厂区!目标:找到林薇,抓捕或击毙李强、刘宏!注意安全,嫌疑人有武器,极度危险!”郑涛跳出车外,拔出手枪,语速快如子弹,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陈默,跟紧我!你知道里面的结构!”

我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铁锈味呛入肺腑,带着一种末日般的冰冷。我点点头,压下所有的恐惧,跟着郑涛和突击小组,如同离弦之箭,从半塌的铁门缺口处,冲进了这片钢铁骸骨的腹地。

厂区内地形远比想象的复杂。巨大的沉淀池如同深渊,池壁滑腻长满暗绿的苔藓;纵横交错的铁制走道锈蚀得摇摇晃晃,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废弃的泵房、控制室、污泥处理车间如同迷宫般错落,破碎的窗户如同怪兽空洞的眼窝。

“分头搜索!三人一组!注意掩护!”郑涛低声下令,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内显得异常清晰。

我们小组(我、郑涛、一个持微型冲锋枪的特警)沿着一条相对完整的主管道廊桥向前推进。脚下的格栅铁网锈迹斑斑,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下方黑黢黢的污水残留,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锈味、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我的心猛地一沉!血迹?林薇的?还是……

“这边!”郑涛眼神锐利如鹰,指向廊桥左侧一条通往下方污泥处理车间的窄小铁梯。梯子扶手上,赫然有一抹新鲜的、暗红色的血指印!指印的朝向,正是下方!

“小心!”郑涛打出手势,特警立刻上前,枪口警惕地指向下方黑洞洞的车间入口。郑涛紧随其后,我则握紧了口袋里那把随身携带的、仅用于开锁的多功能小刀,手心全是冷汗。

我们顺着锈蚀的铁梯,如同潜入深渊般,一步步下到污泥处理车间。这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处破裂的顶棚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巨大的离心机如同僵死的钢铁巨虫,管道如同缠绕的蟒蛇,地上积着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泥干壳。

血指印在布满灰尘的冰冷金属管道上断断续续延伸,指向车间深处一个被厚重铁门封闭的——控制室!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闷闷的、仿佛隔着厚厚墙壁的枪声,猛地从控制室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林薇那熟悉的、却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痛苦的尖叫:“啊——!!”

林薇!她还活着!但…… 那声枪响?!李强在折磨她?!还是……

“强攻!”郑涛目眦欲裂,没有任何犹豫!特警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身体狠狠撞向控制室的铁门!

“咚!”一声巨响!铁门纹丝不动!反锁着!

“让开!”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扇门!我认得!是老式的、带有气密设计的厚重防爆门!锁芯是极其复杂的双排弹子带侧栓结构!靠蛮力根本撞不开!

郑涛和特警立刻退开。我扑到门前,强光手电照射锁孔。冰冷的金属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锁孔内部结构在脑海中瞬间成型。时间就是生命!林薇的每一声尖叫都像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迅速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卷细如发丝的特制开锁钩针(作为锁匠的习惯,我从不离身)。手指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但数十年形成的肌肉记忆瞬间接管了身体!钩针尖端如同最灵巧的探针,精准地滑入锁孔,感受着弹子细微的跳动和阻力……

“咔哒……咔哒……咔……” 细微而急促的金属拨动声在死寂中响起,如同死神敲响的倒计时!

控制室内,林薇的哭喊和哀求声还在断续传来:“……别打了……求求你……我签……我签……” 还有一个男人低沉凶狠的咆哮:“……贱人!早签不就完了!……录音笔呢?!说!……”

是李强!他在逼供录音笔的下落!

“咔哒!” 最后一颗弹子清脆归位!侧栓滑开! “开了!” 我猛地抽出钩针!

“闪开!” 郑涛怒吼一声!早已蓄势待发的特警抬起穿着厚重军靴的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门锁旁边的门板上!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厚重的铁门应声向内爆开!门轴断裂,烟尘弥漫!

“警察!不许动!” 郑涛和特警如同猛虎出闸,枪口瞬间锁定室内!

控制室内一片狼藉。布满灰尘的仪表盘屏幕碎裂,椅子翻倒。林薇蜷缩在角落里,头发散乱,脸上红肿带着血痕,嘴角淌着血,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被打断了!她身上的衣服被撕破,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如同一朵被彻底摧残、碾入污泥的向日葵。

在她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战术夹克、身材精悍、眼神如同毒蛇般阴鸷的男人——李强!他手里正粗暴地抓着一份文件,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还在冒着淡淡青烟的黑色手枪!枪口……正对着地上一个蜷缩着的、穿着考究西装、梳着油亮背头、此刻却满脸惊恐和狼狈的中年男人——宏远地产的刘宏!刘宏的腿上有一个血洞,正汩汩冒血,显然刚才那一枪是打在了他身上!

李强看到破门而入的警察,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他猛地调转枪口,不是指向警察,而是……再次指向地上因剧痛而抽搐的刘宏!

“妈的!都是你!废物!” 李强眼中爆射出野兽般的凶光,“跟你的钱一起下地狱吧!”

“砰——!” 枪口火光再次喷吐!

“噗!” 子弹没有击中刘宏。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堵在门口的特警,用身体猛地侧扑过去,挡在了刘宏身前!子弹狠狠地钻进他的防弹背心侧面边缘,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虽然没有致命,但也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操!” 郑涛的枪口瞬间喷出火焰!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炸开!

李强如同鬼魅般向侧面扑倒!郑涛的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打在他身后的控制台上,火花四溅!李强就势翻滚,躲到一台巨大的、锈蚀的离心机后面,同时抬手又是一枪,子弹呼啸着打在郑涛旁边的铁柜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压制!” 郑涛怒吼,和另一个刚冲进来的警员一起,密集的火力瞬间覆盖了离心机区域,打得铁屑和锈渣四处飞溅!但李强极其狡猾,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厚重的钢铁设备作为掩体,不断变换位置,还击的子弹极其精准狠辣,压制得郑涛他们一时无法靠近!

“陈默!救人!” 郑涛在换弹夹的间隙大吼!

我立刻从门边的死角扑向角落里的林薇!她眼神涣散,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折磨。我脱下外套盖住她裸露的肩膀,将她尽量往墙角更安全的阴影里拖拽。

“别怕!林薇!警察来了!坚持住!” 我低声在她耳边喊道。

林薇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看清是我,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嘴唇哆嗦着:“陈……陈师傅……录音笔……他……他抢走了……在……在他身上……” 她的目光惊恐地瞥向离心机方向。

在李强身上! 就在这时,李强借着郑涛他们火力间隙的刹那,猛地从离心机后探身,枪口竟然……再次锁定了正在拖拽林薇的我!

“都他妈去死!” 他狞笑着,扣动了扳机!

完了!躲不开了! 我下意识地将林薇死死护在身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 枪声响起!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我猛地睁开眼! 只见李强握枪的手腕处,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他手中的枪应声飞出! 紧接着—— “砰!” 又是一声沉闷而精准的枪响! 李强的左腿膝盖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炸开一团血雾!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轰然向后栽倒,重重砸在布满污泥和油污的地面上!

是狙击手! 外围制高点的狙击手,终于抓住了这致命的一瞬!

“上!” 郑涛如同猎豹般扑出!另外两名警员也同时冲出掩体!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李强身边,数支冰冷的枪口瞬间顶住了他的脑袋和心脏!膝盖和手腕的剧痛让李强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只剩下野兽般痛苦而绝望的嘶嚎。

郑涛没有丝毫怜悯,粗暴地将李强翻过来,伸手在他战术夹克的内袋里猛地一掏—— 一个用厚厚保鲜膜包裹、缠着黄色胶带的黑色小巧录音笔,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找到了!最后的证据!

“救护车!快!”郑涛一边将录音笔交给冲进来的技术警员,一边对着对讲机嘶吼,“嫌疑人李强、刘宏受伤控制!人质林薇受伤!需紧急医疗!”

警笛声再次由远及近,红蓝光芒映亮了这片充满血腥与罪恶的废墟。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迅速将重伤的林薇、哀嚎的李强和面如死灰的刘宏抬了出去。

郑涛走到被特警死死按在地上的刘宏面前,蹲下身,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扬了扬手中的录音笔(技术警员已用便携设备确认了内容):“刘宏,宏远地产拆迁部经理。为了逼签协议,指使李强恐吓、绑架、伤害林薇,伪造失踪,栽赃陷害陈默,指使李强袭击王主任、杀害张伯……这些,录音笔里,还有林薇、张伯、王主任留下的线索,够不够钉死你?”

刘宏浑身抖如筛糠,裤裆瞬间湿透,浓重的尿骚味弥漫开来。他嘴唇哆嗦着,看着郑涛手中那小小的黑色物件,如同看到了地狱的通行证,眼神彻底崩溃。

尘埃,终于在刺耳的警笛和闪烁的红蓝光芒中,缓缓落定。

三个月后。

秋日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安心锁行”擦得锃亮的玻璃门,洒在光洁的地面上。空气里机油味依旧,却不再冰冷沉重,反而带着一种踏实的感觉。

林薇的伤恢复得不错,手臂的石膏已经拆了,虽然脸上还带着淡淡的伤痕,但那双眼睛重新有了光亮,像经历过风雨洗礼后的天空。她坐在我对面的小凳子上,小口吃着带来的新出炉蛋糕。

“谢谢你,陈师傅。”她轻声说,眼神真挚,“要不是你坚持……”

我摆摆手,拿起锉刀,继续打磨手里那把老式黄铜锁的钥匙齿花:“都过去了。该谢的是警察。”

宏远地产的刘宏和李强,在铁证如山(林薇的录音笔、恢复的电脑邮件、张伯临死指认、王主任手机里与刘宏的通讯记录、李强身上的硝烟反应及凶器比对)面前,彻底认罪伏法。他们交代了所有罪行:为了逼迫林薇签下远低于市场价的拆迁补偿协议,获取巨额非法利益,策划了这起骇人听闻的绑架、诬陷、谋杀案。王主任是他们的帮凶,负责在小区内制造舆论压力和寻找“替罪羊”,张伯则因为无意中窥见李强潜入林薇家布置现场而被灭口。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福安里的拆迁也因这起恶性案件被紧急叫停,重新评估。风暴过后,老城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街坊邻居们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和疏离。

“黄油还好吗?”我转移了话题。

“好着呢,胖了一圈。”林薇笑了,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就是有点想你……它总爱趴在你店门口晒太阳。”

这时,店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干净旧衬衫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老式的铜钥匙。

“陈师傅,我家老柜子这锁又卡住了,你给瞧瞧?”

“哎,张婆婆,您坐,马上好。”我放下手里的活,接过那把带着岁月包浆的钥匙,动作熟练地检查起来。阳光照在我布满老茧、却干净有力的手上,机油的气味氤氲着。

林薇安静地看着,没有打扰。她吃完最后一口蛋糕,站起身:“陈师傅,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好。”我点点头,目光专注在锁芯里细微的尘垢上。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阳光勾勒出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像一株历经风雨后,重新向着阳光努力生长的向日葵。她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融入了门外熙攘的街道和暖阳之中。

风铃再次轻响,店内恢复了宁静。

我拿起小毛刷,仔细清理着锁孔内的积尘。金属在指尖传递着冰冷的触感,齿花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这双手,能解开最复杂的锁具,也能在绝境中,为自己、为他人,撬开那扇名为“真相”的沉重铁门。

机油的味道,金属的微光,还有钥匙转动时那一声清脆的“咔哒”……世界重新回到了它应有的秩序。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如同锁芯里复杂的弹子,终究被一一归位,锁进了记忆的深处。

我拿起锉好的钥匙,插入锁孔。 轻轻一拧。 “咔哒。” 清脆,悦耳。 锁开了。


更新时间:2025-07-07 06: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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