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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旋翼搅动着城市上空稀薄的暮色,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轰鸣,像一只巨大的、不知疲倦的金属心脏在搏动。机舱内,林瑞靠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昂贵的定制西装勾勒出紧绷的肩线。舷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渐沉的夕阳余晖中拖出长长的、冰冷的影子,像一片钢铁铸就的、没有温度的森林。他指间夹着并未点燃的烟,深邃的目光穿透玻璃,却没有焦点地落在下方某个模糊的街角。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视线最终凝聚的,是手机屏幕上那张被他指尖无意识摩挲过无数次的笑脸——韩雪。照片里的她,眼眸清亮,笑容干净得能涤荡所有浮华喧嚣,背景是某个海岛模糊的椰林和碧海。

一种沉甸甸的、难以名状的烦躁,如同机舱外被螺旋桨搅乱的冷空气,无声地弥漫开来,包裹着他。韩雪。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一种几乎要灼伤他的温度,却又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隔膜所阻挡。近几日,那层隔膜骤然加厚,变得坚硬而疏离,毫无征兆。

他闭了闭眼,试图将那照片和随之而来的烦闷甩开,将注意力投向下方越来越清晰的目的地。巨大的环形车道、精心布置的灯光喷泉、以及那栋灯火辉煌如宫殿般的建筑——帝景酒店今晚的主场。

门童恭敬地拉开加长幻影的车门,林瑞长腿一迈,踏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掌控力瞬间弥散开来,如同某种无形的力场,自动在喧嚣鼎沸的宴会厅入口开辟出一条通道。低语声、惊叹声、奉承声瞬间涌向他,又被他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冷冽无声地挡开寸许。他目不斜视,步伐沉稳,直到视线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那个身影。

韩雪穿着一袭月光银的曳地长裙,身姿纤秾合度,像一株静水中的白荷。她正被几位妆容精致、珠光宝气的名媛围着,其中一个声音刻意拔高,带着甜腻的尖刻:“哎呀,韩雪,你这裙子是去年的秀款吧?林家少奶奶还这么‘勤俭持家’?还是说……林少最近手头紧,连置装费都给你克扣了呀?”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看好戏的嗤笑。

韩雪脸上的笑容未变,依旧温婉得体,甚至对着那挑衅者微微颔首。但林瑞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疲惫,像被风吹皱的水面下,悄然沉没的一颗石子。那点疲惫,比任何尖锐的回应都更刺中他。

他几乎是本能地加快了脚步,无声地切入那个小小的包围圈。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极其自然地虚虚护在韩雪纤细的腰后,一个看似随意却充满占有意味的姿态。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那个出言不逊的名媛,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深海般的压力,让那女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在聊什么,这么热闹?”林瑞的声音不高,磁性沉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韩雪感觉到腰间那沉稳的支撑,紧绷的脊背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一瞬。她抬起眼,望向林瑞。就在这刹那,两人视线相交。林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一丝询问;而韩雪,几乎在同一时间,极其细微地挑了一下左眉梢。一个外人绝难察觉的微表情,如同他们从小到大无数次在课堂上、在球场边、在觥觎者面前形成的无声密码:一点小麻烦,我能处理。

然而,林瑞的心却沉了一沉。那眉梢挑起的弧度,依旧熟悉,可在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他清晰地看到了一种极力掩饰的、浓重的倦怠和……悲伤?像被精心擦拭过的水晶,依旧璀璨,内里却布满了无法言说的裂痕。这绝不是仅仅因为几句无聊的挑衅。

“没什么,”韩雪的声音响起,清越温和,完美地掩盖了眼底的波澜,“聊些无趣的闲话罢了。你怎么才来?”

“路上耽搁了。”林瑞言简意赅,目光并未离开她的脸,试图从那完美的面具下挖掘出更多。他感觉到护在她腰后的手掌下,那纤细的腰肢似乎比记忆中更清减了几分,透着一种易折的脆弱感。

晚宴流光溢彩,衣香鬓影。林瑞作为林氏未来的掌舵人,自然是核心中的核心。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他与人寒暄、举杯、谈笑风生,目光却像带着精准的雷达,总能在喧嚣的人群中第一时间锁定韩雪的身影。

他看到她在慈善拍卖环节,被几个油滑的中年富商围着,对方的手看似无意地搭在她裸露的臂膀上,带着令人作呕的狎昵。韩雪巧妙地侧身,用手中的香槟杯隔开距离,脸上的笑容得体依旧,但林瑞捕捉到她指尖捏着高脚杯的细微颤抖,以及眉心那一瞬几乎拧死的褶皱。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林瑞的头顶。他不动声色地结束了与面前人的交谈,径直走过去,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瞬间笼罩了那几个富商。

“王总,李董,”林瑞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聊得这么投机?看来我家的慈善项目,让几位格外上心?”他自然地站到韩雪身侧,手臂以一个宣告主权的姿态,环住了她的肩,将她半护在怀里。那几个富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讪讪地收回手,连声道:“哪里哪里,林少见笑,我们就是……跟韩小姐讨教点艺术品的见解。”

韩雪的身体在林瑞的臂弯里微微一僵,随即又迅速放松下来。她甚至微微侧过头,将脸颊极其短暂地、依赖性地在他肩头蹭了一下,像一只疲惫归巢的小兽,汲取一丝温暖。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瑞心底的疼惜和疑虑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他环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然而,这短暂的依赖和温暖如同幻觉。当林瑞低头想在她耳边低语询问时,韩雪却像是被烫到一般,极其轻微地、却又异常坚决地,从他的臂弯里挣脱了半步。她抬起头,对他扬起一个过分灿烂、近乎公式化的笑容:“我去一下洗手间。”那笑容,完美无瑕,却像一层厚厚的玻璃,将林瑞彻底隔绝在外。

林瑞的手停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她肩头柔滑衣料的触感和一丝微凉的体温。他看着韩雪转身离去的背影,月光银的裙摆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决绝地汇入衣香鬓影之中,消失不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冷又痛。那层刻意筑起的隔阂,不是错觉。

晚宴终于在一片虚假的繁荣中落下帷幕。林瑞几乎是立刻拨通了韩雪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深夜的街道空旷寂静,只有路灯拉长他孤寂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将他淹没。

苏蔓放下手中剔透的水晶杯,杯底残留的琥珀色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她看着对面脸色苍白如纸的韩雪,那张总是温婉沉静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绝望和摇摇欲坠的脆弱,这让苏蔓心底涌起一股近乎扭曲的快意。很好,猎物已经彻底被逼到了悬崖边。

“雪儿,”苏蔓的声音放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虚伪的、令人作呕的悲悯,像涂了蜜的毒针,“我知道这很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瑞哥哥他……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一点一点枯萎下去?”她刻意停顿,欣赏着韩雪眼中瞬间涌上的、大颗大颗滚落的泪水。

“看看这个,”苏蔓从自己那只限量版的爱马仕手袋里,抽出一个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韩雪面前,动作优雅得像在展示一件艺术品,“瑞林医疗集团最新的、最权威的会诊报告。中枢神经胶质瘤……晚期。”她清晰地吐出那几个字,如同在韩雪的心口钉入冰冷的钉子,“位置刁钻,无法手术,化疗……效果渺茫。专家组的意见很明确,生存期……乐观估计,半年到一年。剩下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痛苦,越来越……难看。”

韩雪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拿起那份报告。她不需要翻开,那冰冷的诊断结论如同魔咒,早已在苏蔓一次次“推心置腹”的“关怀”中刻入了她的骨髓。她只瞥了一眼报告首页上那个刺眼的红章——“瑞林医疗集团特级专家会诊专用章”,以及下面一串串冰冷陌生的医学术语和触目惊心的影像截图,胃里就翻江倒海般地绞痛起来,几乎要呕吐。

“想想看,雪儿,”苏蔓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继续钻进韩雪早已千疮百孔的耳朵里,“林伯父伯母就瑞哥哥一个儿子,林家那么大的家业,需要一个健康、能长久陪伴他的继承人。你忍心拖着病体,让他为你耗尽心力,最后还要承受失去你的剧痛,甚至……被拖累得连继承人的位置都可能不稳吗?”

“还有你的父母,”苏蔓精准地戳向韩雪最柔软的要害,“他们年纪也大了,难道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你……一天天衰弱下去?如果你现在狠心离开,至少在他们心里,你还是那个健康、快乐的韩雪,只是……远嫁了,或者移情别恋了。时间会冲淡一切。总比让他们亲眼看着你……”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韩雪终于崩溃,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泪水汹涌决堤,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小动物般绝望的呜咽。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苏蔓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剜开她最深的恐惧——拖累林瑞,让父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苏蔓满意地看着眼前彻底被击垮的人,眼底闪过一丝残忍的得意。她站起身,走到韩雪身边,用一种施舍般的姿态,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声音却冰冷如铁:“好好想想吧,雪儿。真正的爱,是放手,是成全。让瑞哥哥记住你最美好的样子,而不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累赘。趁你还有力气离开的时候,做对他最好的选择。”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韩雪瘫软在冰冷的椅子里,那份沉重的诊断书滑落在昂贵的地毯上。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映在她空洞绝望的瞳孔里,却再也照不进一丝光亮。她慢慢抬起颤抖的手,指尖冰冷,摸索到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布满泪痕的脸。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的心:

“林瑞,我们分手吧。我累了,也腻了。别再找我。”点击发送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成齑粉的声音。

震耳欲聋的电音如同无形的巨锤,疯狂敲打着耳膜,试图将所有的理智和感知都碾成碎片。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酒精、劣质香水以及汗液蒸腾的浑浊气味,粘稠得让人窒息。“迷迭”酒吧深处,最昂贵的卡座里,林瑞仰头灌下一整杯色泽浓烈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没入昂贵的衬衫领口。冰凉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片燎原的野火和冰冷的空洞。

韩雪那条冰冷的、毫无余地的分手短信,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割锯。他反复拨打的电话永远是关机,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他甚至驱车冲到她家楼下,那扇熟悉的窗户漆黑一片,如同她彻底关闭的心门。助理陈默小心翼翼地站在卡座边缘,看着自家老板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阴鸷和……迷茫?这绝不是林瑞的风格。他从来都是目标明确、杀伐决断的猎手,此刻却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焦躁而痛苦的雄狮。

“林总,韩小姐那边……还是联系不上。她父母那边,只说小雪出门散心了,具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清楚。”陈默低声汇报,声音在嘈杂的音乐中几乎被淹没。

林瑞没有回应,只是又拿起酒瓶,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角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光。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卡座另一头,一个穿着紧身亮片裙、妆容夸张的年轻女孩正举着手机自拍,背景恰好是林瑞这边。女孩对着镜头嘟着嘴,娇声抱怨:“哎呀,好烦哦,蔓蔓姐这次去瑞士滑雪,朋友圈刷屏的都是雪景,羡慕死啦!不过她那个新男友更帅,好像是搞医美的?她发的那个合影,定位在苏黎世湖边的疗养别墅,啧啧,真会享受……”

瑞士?滑雪?林瑞混沌的大脑如同被一道刺目的闪电劈过!

苏蔓!这个名字瞬间炸响!

就在几天前,就在韩雪开始变得异常疏离之前,苏蔓曾以关心为名,约韩雪出去喝过下午茶!而苏蔓的父亲苏国伟,正是瑞林医疗集团旗下一个重要的区域负责人!一个模糊却极其关键的碎片猛地嵌入了林瑞混乱的思绪——那份他未曾细看、却听韩雪无意中提过一句的“体检复查报告”,似乎就是瑞林医疗出具的!而苏蔓,此刻正“巧合”地出现在瑞士,一个以顶尖医疗闻名的国度?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还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一股寒意瞬间驱散了酒精带来的麻痹,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林瑞猛地将手中的酒瓶重重顿在玻璃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酒液四溅。他抬起头,眼中再没有一丝醉意,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锐利光芒,仿佛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

“陈默!”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斩钉截铁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嘈杂的音乐。

陈默立刻绷紧了身体:“林总!”

“立刻!动用最高权限!”林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给我查清楚三件事:第一,韩雪近一个月内所有在瑞林医疗集团的就诊记录、检查报告,尤其是任何涉及影像资料、病理分析的报告,一份都不能漏!给我调原始数据,最高加密级别的那种!第二,查苏蔓!查她过去三个月所有的通讯记录、资金流向、出入境记录,特别是与瑞林医疗集团内部,尤其是她父亲苏国伟管辖的数据中心部门,任何可疑接触!第三,瑞林医疗集团核心数据库,特别是影像存档和报告生成系统的后台操作日志,重点筛查韩雪相关数据近期的访问、修改记录!任何异常痕迹,给我挖地三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扫过陈默:“记住,我要的是原始数据,是系统日志,是底层代码的痕迹!不是那些可以随意打印的、漂亮的报告纸!绕过所有常规流程,用‘深蓝’权限直接切入数据库底层!谁敢阻拦,让他直接来找我!”

“深蓝权限”四个字让陈默瞳孔猛地一缩。那是林家赋予继承人最高级别的紧急调查权,如同尚方宝剑,可直接穿透集团内部所有层级壁垒,触及最核心的机密数据流。一旦动用,必将掀起惊涛骇浪。

“明白!林总!”陈默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拿出加密通讯设备,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起来。

林瑞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迷幻的灯光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他不再看那杯盘狼藉的酒桌,大步流星地朝酒吧外走去,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失意的颓废,而是某种即将撕裂一切伪装的、冰冷骇人的风暴气息。喧嚣的音乐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此刻他的世界只剩下一个目标——撕开那张笼罩在韩雪身上的、名为“绝症”的、致命的谎言。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由整块的黑胡桃木打磨而成,光洁如镜,倒映着头顶璀璨如星河的水晶吊灯,将整个董事会议室映照得如同冰冷的圣殿。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和现磨咖啡混合的昂贵气息,却压不住那份沉甸甸的、关乎巨额资本流动的肃杀氛围。瑞林医疗集团年度最重要的战略投资审议会议,即将开始。各董事和高管均已落座,低声交谈,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主位——那里还空着。

苏蔓坐在她父亲苏国伟下首不远的位置上,一身香奈儿最新季的白色套裙,妆容精致无瑕,脖颈间钻石项链熠熠生辉。她微微扬着下巴,姿态优雅,目光扫过会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父亲苏国伟刚刚向她暗示,他负责的那个关键医疗器械采购项目,今天极有可能在董事会获得通过,那将意味着巨大的业绩和随之而来的晋升资本。而韩雪……那个碍眼的女人,早已被她用一纸伪造的诊断书彻底踢出局,此刻恐怕正躲在哪个阴暗角落独自舔舐“绝症”的伤口吧?想到林瑞此刻可能的痛苦和韩雪的绝望,苏蔓心底就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连带着唇边的微笑都更加明媚了几分。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冷冽的气息瞬间涌入,压过了雪茄和咖啡的暖香。林瑞走了进来。

他并未穿着惯常的定制西装,而是一身剪裁利落的深黑色羊绒大衣,大衣下摆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带起微小的弧度,像夜色中涌动的暗潮。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沉静,锐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主位。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随着他的脚步蔓延开来。苏蔓脸上那抹志得意满的笑容瞬间僵住,心头没来由地一跳。林瑞……他怎么会是这副样子?那种眼神……让她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林瑞在主位站定,并未落座。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冰凉的椅背上,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苏蔓那张强自镇定的脸上。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穿透力,仿佛已经将她精心粉饰的皮囊和肮脏的内心都看了个通透。

苏蔓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她强撑着挤出一个自认为无懈可击的关切笑容:“瑞哥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要不要……”

“会议开始。”林瑞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根本没有理会苏蔓的表演。

苏蔓的笑容彻底僵死在脸上,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会议按流程进行,几位高管开始汇报项目。苏蔓的父亲苏国伟精神抖擞地站起身,准备阐述他负责的那个关键采购项目。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各位董事,关于‘神影’新一代精密造影设备的引进项目,经过我们团队长达数月的深入调研和严谨评估……”

“苏总监的项目,稍后再议。”林瑞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无形的闸刀,瞬间斩断了苏国伟的话头。

苏国伟愕然地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凝固,难以置信地看着主位上那位年轻却掌控着生杀大权的继承人。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爬上来。

林瑞的目光依旧冰冷地落在苏蔓脸上,那目光如同实质,让她如坐针毡,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她看到林瑞微微侧头,对身后如同影子般肃立的陈默低声吩咐了一句。

下一刻,陈默快步走到会议室巨大的智能屏幕控制台前,将一个看似普通的黑色U盘插入接口。轻微的电流声响起,巨大的屏幕亮了起来。

“在讨论任何新项目之前,”林瑞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我想请各位董事,先看一份集团内部的审计简报。”

屏幕上没有出现任何枯燥的报表数据,而是瞬间跳转,清晰地并列展示出两份文件!

左侧一份,抬头赫然是“瑞林医疗集团特级专家会诊报告”!患者姓名:韩雪。诊断结论一行加粗的、触目惊心的黑体字:中枢神经胶质瘤(IV级)……

而右侧一份,格式几乎完全相同,同样是瑞林集团的报告模板,患者姓名同样是韩雪。但诊断结论那一栏,却只有一行清晰无比的字:影像学检查未见明显异常。建议定期随访观察。

两份报告!一模一样的格式,一模一样的集团印章,一模一样的患者信息!却是天壤之别的诊断结论!

“轰——!”整个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董事们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刺眼的对比,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真假报告?在瑞林医疗集团内部?这简直是动摇根基的丑闻!

苏蔓在看到那两份并列报告、尤其是右侧那份“未见异常”的结论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她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身体猛地一颤,精心打理的发丝垂落一缕粘在冷汗涔涔的额角,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因为极度的惊恐而睁大到极限,瞳孔缩成针尖!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拿到这个?!那份原始报告应该已经被彻底覆盖了!

苏国伟更是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灰败,双腿发软,踉跄了一下,全靠扶住椅背才没瘫倒下去。他惊恐地看着屏幕,又猛地转头看向自己身边那面如死灰的女儿,一切都明白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林瑞冰冷的声音如同审判的钟声,再次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诸位看到的左侧报告,是一份精心伪造的死亡判决书。而右侧这份,”他的手指指向那份“未见异常”的报告,“才是瑞林医疗集团原始数据库里,从未被篡改过的真实记录!”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已经抖如筛糠的苏蔓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苏蔓,利用其父苏国伟在瑞林医疗集团数据中心的权限,非法侵入核心数据库,窃取、篡改患者韩雪的影像资料及诊断报告!伪造绝症证明!恶意构陷,意图拆散他人!手段之卑劣,用心之歹毒,令人发指!”

“不……不是的!瑞哥哥!你听我解释!是误会!有人陷害我!”苏蔓彻底崩溃了,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试图扑向林瑞,却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助理拦住。精心修饰的指甲在慌乱中“啪”地一声断裂,水晶碎片崩飞。昂贵的香奈儿套装后背的接缝处,因为剧烈的动作而绷开一道不雅的裂口,狼狈不堪。

林瑞根本无视她的尖叫和丑态,眼神里的厌恶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他转向面无人色的苏国伟,声音冷得能冻结血液:“苏国伟,身负集团重托,却纵容亲属利用职权,严重渎职,严重损害瑞林医疗百年信誉!即刻起,暂停你的一切职务!接受集团内部审计及司法调查!你负责的所有项目,无限期冻结!”

最后,林瑞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鸦雀无声的董事和高管,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威压,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动她,就是动我林家的底线。”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滚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响,“谁碰,谁死。”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苏蔓绝望的呜咽和苏国伟粗重恐惧的喘息。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死亡暗示。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雪白的墙壁上切割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光栅,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韩雪蜷缩在宽大的病床上,瘦削的身体在厚厚的白色被子里几乎看不出起伏。她侧着脸,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琉璃人偶,苍白,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几天前,她被苏蔓的人强行“送”进了这家以神经外科闻名的私立医院,美其名曰“接受最专业的观察和舒缓治疗”。隔离,监控,如同囚徒。

门被轻轻推开,没有脚步声。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韩雪像是被惊动的小兽,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她以为是例行查房的医生,或是苏蔓派来监视她的护士。

直到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冷冽味道,强势地侵入这片冰冷的消毒水空间,将她整个笼罩。韩雪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林瑞就站在床边。他脱去了那件带来风暴气息的黑色大衣,只穿着简单的深色羊绒衫,高大的身影在安静的病房里投下令人安心的阴影。他脸上没有董事会上那种冰冷骇人的戾气,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失而复得的巨大后怕,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滔天怒意,还有深不见底、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心疼。

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

“雪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小心翼翼地唤她,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韩雪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只能拼命摇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洁白的被单上,裂开深色的痕迹。她以为他是来质问,来责怪,或者……是苏蔓让他来确认她的“死期”。

林瑞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极其轻柔地拂去她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珠。然后,他将那个平板电脑,稳稳地、不容拒绝地,放到了她颤抖的、冰凉的手中。

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正是那两份曾在瑞林集团董事会上掀起惊涛骇浪的报告截图!左侧是那份伪造的、宣判她“死刑”的恶魔之书,右侧,是那份被篡改前的、带着生之希望的原始报告——“影像学检查未见明显异常”。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将韩雪吞没!她死死地盯着右侧那份报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未见异常……未见异常?!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的委屈、愤怒、后怕,如同无数只利爪,狠狠撕扯着她的心脏!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谋杀她的爱情,谋杀她的希望!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终于冲破喉咙的悲鸣从韩雪口中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绝望的呜咽,而是充满了被愚弄、被摧毁、劫后余生的巨大痛苦和宣泄!她猛地丢掉平板,像个迷路受尽委屈终于找到家的孩子,不管不顾地扑向林瑞,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坚实温暖的胸膛,嚎啕大哭!瘦弱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抽搐,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恐惧、绝望、痛苦,都通过这汹涌的泪水冲刷干净。

林瑞被她撞得微微后退一步,随即立刻收紧双臂,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紧紧地箍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他低下头,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滚烫的眼泪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灼痛他的皮肤。他闭上眼,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隔绝所有风雨的高墙。

“没事了……雪儿……没事了……”他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抚平一切惊涛骇浪的力量,“都过去了……我在……我一直都在……”

韩雪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直到哭声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也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

林瑞感觉到怀里的动静渐小,才稍稍松开了些力道,但依旧将她牢牢圈在怀中。他微微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清晰地映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小脸。那目光专注、炽热,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不容置疑的绝对占有。

他抬起一只手,指腹带着滚烫的温度,无比怜惜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擦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后路、粉碎一切阴霾的绝对力量:

“傻子,听清楚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强硬,如同誓言,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你’这三个字。”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终于挣脱了阴云的束缚,变成一道温暖的光束,斜斜地打在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上,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舞动。窗明几净的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也被冲淡了些许。

林瑞依旧紧紧抱着韩雪,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散。韩雪的情绪终于从崩溃的洪流中渐渐平息,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依恋,她像只受惊后找到庇护所的小猫,蜷在他怀里,汲取着那份失而复得的、令人安心的温暖和力量。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林瑞微微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低下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目光落在她苍白疲惫的小脸上,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他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哭得红肿的眼睑。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林瑞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门开了,陈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如同精密仪器的模样。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目光快速扫过床上相拥的两人,随即垂下眼帘,恭敬地递上文件夹:“林总,苏国伟已被集团安保部门控制,所有通讯设备收缴。集团法务部已介入,相关证据链已初步固定。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更压低了些,“警方经侦支队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是关于苏国伟在‘神影’采购项目中涉嫌巨额商业贿赂和职务侵占的线索。”

林瑞接过文件夹,并没有立刻翻开,只是随意地放在床边柜上。他点了点头,眼神冰冷:“知道了。告诉法务,用最重的条款起诉。苏国伟父女,我要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法律的代价。”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决定他人生死的冷酷决绝。

“明白。”陈默应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韩雪。她似乎被“苏国伟”、“贿赂”、“经侦”这些字眼微微触动,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眼,只是更紧地往林瑞怀里缩了缩。

陈默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林瑞感觉到怀里人细微的动作,低头看去。韩雪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依旧有些红肿,却清亮了许多,正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残留的恐惧,有浓重的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都……都处理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虚弱。

“嗯。”林瑞应了一声,将她颊边一缕被泪水粘住的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这些肮脏事,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安心养着,把掉了的肉都给我养回来。”他语气带着一丝强硬的命令,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韩雪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觉得无比酸楚。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开口,带着浓重的后怕:“她……苏蔓她怎么能……她父亲……”

“贪欲熏心,蛇鼠一窝罢了。”林瑞打断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厌恶,“苏国伟在瑞林这些年,手脚一直不干净,只是以前没踩到我的底线。这次,他们父女俩,一个也别想跑。”他顿了顿,看着韩雪依旧苍白的脸,语气放缓,“别想他们了,不值得。”

韩雪轻轻“嗯”了一声,将脸重新埋进他温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鼻息间全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皮越来越沉。

林瑞抱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靠着自己。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调低了病房的灯光亮度,只留下一盏温暖的壁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柔和静谧的暖黄光晕中。

就在韩雪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即将沉入梦乡时,林瑞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睡吧。等你醒了,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他的手臂紧了紧,如同最坚固的堡垒,“从今往后,没人能再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他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眼神沉静而锐利,仿佛在无声地宣告:风暴已过,而守护,才刚刚开始。


更新时间:2025-07-07 05:5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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