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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尖拂过丝绒盒盖,那触感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今天是我和沈哲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十年了,每年的这一天,无论他是在地球另一端开会,还是凌晨才结束手术,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总会准时出现在床头柜上。像一种固执的仪式,一种无声的宣告:他记得。

可今天,盒子是空的。

深蓝色的丝绒表面,冰冷地反射着卧室顶灯的光晕。盒盖边缘那圈细细的银线,此刻看来像一道冰冷的金属裂痕。里面空空荡荡,只有空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捏紧,又猛地松开,留下一种失重的眩晕感。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颤地掀开盒盖,仿佛掀开的不是盒子,而是一个潘多拉的魔匣。

盒底,没有预想中的珠宝、香水,或者哪怕一张写着甜言蜜语的卡片。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便签纸,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张苍白的讣告。

我屏住呼吸,拈起那张纸。展开,上面只有三个字,笔迹熟悉到刻骨,是沈哲的,却又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潦草和无力,墨迹甚至有些晕开。

“对不起。”

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眼底。

空气仿佛凝固了。卧室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我粗重的心跳声,擂鼓般撞击着耳膜。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瞬间攫住了四肢百骸。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沈哲不是这样的人。他或许冷淡,或许把更多精力给了手术台而非家庭,但他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对待这个日子,对待他坚持了十年的仪式。

我猛地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僵硬,快速按下沈哲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是漫长而单调的忙音,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重复着同一个冰冷的音节。无人接听。再拨,再拨……依旧是忙音。一种冰冷的恐慌感,如同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我冲出卧室,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房子里寻找。书房,没人。衣帽间,空空如也。健身房,冰冷的器械沉默着。地下车库,他那辆常开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原位。整个家,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呼吸声,沉重而孤独。沈哲消失了。连同他常用的手机、笔记本电脑、护照……所有能随时联系到他或表明他行踪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绑架?意外?还是……他主动离开?那个空盒子和“对不起”三个字,像鬼魅一样在眼前晃动。我强迫自己冷静,拿起手机,这一次,拨通了报警电话。报警,这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喂,110吗?我丈夫……他可能失踪了。”

……

警察来得比预想的要快。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表情严肃地听我语无伦次地讲述:空盒子、道歉纸条、联系不上、个人物品消失。他们做了详细的笔录,询问了沈哲的职业(本市三甲医院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社会关系(简单得近乎单调)、可能的矛盾(我摇头,他工作忙,圈子干净)。年轻些的警察小李环视着我们装修考究却显得过分空旷冰冷的家,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太太,”负责的赵警官,一个四十多岁、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放下记录本,“我们需要查一下沈医生的财务状况,这可能对判断他是否主动离开有关联。方便提供一下他的常用银行卡信息吗?”

我点点头,找出沈哲留在家里的备用银行卡,告知了相关信息。赵警官立刻通过警务通设备进行查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我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却感觉如坐针毡。沈哲的脸在我脑海里不断闪回,时而温柔,时而疲惫,最后定格在那张只有三个字的冰冷纸条上。

小李警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查看,脸色骤变。他凑近赵警官,低声说了几句。赵警官的眉头瞬间锁紧,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我。

“沈太太,”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我们刚刚查了沈医生名下所有的银行账户——包括他常用的储蓄卡、工资卡、两张信用卡,以及一个我们查到的、关联他身份信息的海外投资账户。”

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地板上:“所有账户,在昨天下午至今天凌晨这段时间内,全部被清空。余额为零。”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清空?所有账户?

沈哲不是那种对金钱毫无规划的人,更不会在纪念日前夕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这绝不是他的风格!

“这不可能!”我失声叫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他怎么会……” 绑架勒索的念头疯狂地占据了我的思维。只有暴力胁迫,才能解释这种毫无征兆的、席卷一切的清空!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沈太太,请冷静。”赵警官试图安抚,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我们需要检查一下您丈夫可能留下的其他物品,尤其是那个您提到的……十年来的纪念日礼盒?您说它们都还在?”

我茫然地点点头,机械地站起身,走向衣帽间深处那个专门存放这些礼物的实木柜子。柜门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九个大小不一的礼盒,从第一年到第九年,每一个都包装精美,承载着过去十年的时光。它们曾是我心底温暖的慰藉,此刻却像一排沉默的墓碑,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赵警官和小李警官跟了过来。赵警官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那个盒子,那是第九年的礼物,一个限量版的艺术摆件。他仔细查看盒子的外观,然后轻轻打开。里面是空的。

我和两位警官都愣住了。第九年的礼物呢?我明明记得去年拆开后,因为太喜欢那个摆件的造型,一直放在书房陈列柜里。怎么会是空的?

赵警官放下第九年的空盒,又拿起第八年的盒子,打开——空的!第七年……第六年……他动作越来越快,表情越来越沉凝。一个接一个礼盒被打开,里面全都空无一物!那些曾让我欣喜的礼物:一条定制的项链、一块名表、一瓶珍藏版的香水……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个空洞的包装盒,像一张张无声嘲笑的大口。

“怎么会这样……”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扶着冰冷的柜门,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是谁?谁拿走了它们?沈哲?还是……那个清空了他账户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警官没有停下,他打开了第七年的盒子,里面同样空空如也。但他没有立刻放下,而是极其仔细地检查着盒子的内衬和底部。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他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轻轻拂过盒底深蓝色的绒布,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中捻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的金属片,边缘有些磨损,表面刻着精细的刻度。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那是我第一年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一个专业登山用的指南针。沈哲送给我的时候,眼神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晚晚,以后想去哪里探险,它都能为你指明方向。” 那时,他弟弟沈睿在雪山遇难才过去半年多。

赵警官将指南针放在掌心,眉头紧锁。他拿出警务通,调出地图软件,将指南针放在屏幕上方比对方向。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我,声音低沉而确定:

“沈太太,这个指南针的指针……被固定了。它指向的方位,是西北偏西,大约310度。”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我:“这个方向,如果从本市出发,指向的唯一具有标志性的地理区域是——位于川西高原的贡嘎雪山区域。也就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我已经知道了。那片埋葬了沈睿的雪山!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传遍全身。沈哲为什么要把这个指南针固定指向那个方向?还把它重新放回盒子里?这绝不是偶然!

赵警官放下第七年的空盒,手伸向了第六年的盒子。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硬质纸盒,里面原本装着的是一套手工定制的骨瓷咖啡杯。我记得很清楚,沈哲说:“知道你爱喝咖啡,这套杯子独一无二。” 他当时的神情有些恍惚,我以为是手术太累。

盒子打开,不出所料,里面也是空的。但赵警官显然有了之前的经验,他极其细致地检查着杯盒内部的每一个角落。他的手指在盒底厚厚的缓冲海绵垫上按压、摸索。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指尖似乎在海绵垫的某个微小缝隙里触碰到了异物。

他示意小李递过来一把小巧的镊子,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将镊子尖端探入那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中。几秒钟后,镊子夹出了一样东西——一张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泛黄的纸片碎片。纸片边缘极不规则,像是从一张更大的纸上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赵警官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放在证物袋里,拿到灯光下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极小,是用极细的笔尖写下的,但墨色很深,依稀可辨:

“……月……日……”

小李警官立刻凑近,两人低声交流着。赵警官迅速拿出手机,似乎在查询着什么。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脸色异常凝重,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沈太太,”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确认后的沉重,“这碎片上的日期,经过初步核对……是五年前的9月17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但最终还是清晰地说了出来:“这个日期,我们刚刚在内部档案中确认过……是您丈夫沈哲的弟弟,沈睿,在贡嘎雪山遇难的确切日期。”

五年前的9月17日!沈睿的忌日!

我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那个咖啡杯!第六年的礼物!沈哲把它送给我时,杯底竟然藏着……他弟弟的忌日?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每年的礼物……都藏着这样可怕的秘密?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紧紧缠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几乎窒息。之前的震惊和担忧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黑暗的恐怖所取代。沈哲,我的丈夫,这十年来的温柔与坚持,难道背后一直藏着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他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

赵警官和小李警官交换了一个极其严肃的眼神。赵警官果断下令:“小李,立刻通知队里加派人手!沈太太,我们需要检查剩下所有的礼盒!立刻!”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衣帽间明亮的灯光下,那些曾经承载着甜蜜与期待的礼盒,此刻散发着坟墓般的阴森。赵警官和小李警官戴上新的手套,动作变得更加谨慎,仿佛在拆解一枚枚危险的炸弹。

第五年的盒子被打开。里面是一个昂贵的真皮手包。赵警官里里外外、每一寸皮料、每一个夹层都仔细检查。最终,在手包内层一个极其隐蔽的、需要特殊手法才能打开的暗袋里,发现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褪色,边缘磨损。上面是两个穿着登山服、背着巨大行囊的年轻男人,勾肩搭背地站在雪山脚下,笑容灿烂得仿佛能融化冰雪。左边那个笑容更张扬、眼神更跳脱的,是沈睿。右边那个笑容温和、眼神沉静的,是沈哲。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笔迹与沈哲的极其相似,却又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冷硬:“双生之影,终有一别。”

照片和字迹像冰锥,狠狠刺入我的眼睛。双生之影,终有一别……这是在暗示沈睿的死亡?还是……在预言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沈哲把这张照片藏在这里,是想告诉我什么?

第四年的盒子,里面是一瓶定制香氛。赵警官拧开瓶盖,一股浓郁到有些刺鼻的冷冽香气弥漫开来。他仔细检查瓶身和包装盒,在瓶底标签的背面,发现了一行用几乎透明的特殊墨水写下的地址。经过查询,那个地址,是本市一家以保密性著称的私人银行保险库所在地。警方后续调查发现,那个保险库里存放着的,只有一份文件——沈睿当年登山意外事故的原始调查报告复印件。报告上的许多细节,与最终公开的版本有着微妙却关键的不同。

第三年的礼物是一支名贵的钢笔。赵警官拧开笔身,在存放墨囊的金属管深处,发现了一小卷被紧紧塞住的、打印出来的邮件记录。邮件是英文的,发件人是一个国外的登山装备供应商,收件人是沈哲。邮件内容是关于一种特定型号的、用于高海拔极端环境下的高强度登山绳的“特殊定制”要求。邮件中多次强调绳索在“特定低温临界点”的“失效阈值”需要精确控制。而沈睿当年使用的,正是这个型号的绳子。

第二年,是一本绝版的旅行画册,主题是探索世界秘境。赵警官一页页仔细翻看,最终在介绍南美雨林“迷失之城”的那一页,发现书页被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技术切开了一个夹层,里面藏着一张微缩胶卷。技术部门处理后,胶卷上呈现的是一张模糊但能辨认的照片:在贡嘎雪山某个陡峭的冰壁下方,散落着一些登山装备碎片,其中一块冰蓝色的碎布,与沈睿遇难时所穿登山服的颜色完全一致。照片的角落,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高处俯视,但那身影太小太模糊,根本无法辨认。

每打开一个盒子,就像打开一层地狱。每一份“礼物”背后隐藏的,不再是爱意,而是指向同一场灾难、同一个人死亡的冰冷线索与精心布置的谜题。沈哲像一个冷酷的导演,用十年的时间,在我身边搭建起一座指向他弟弟死亡的、沉默而诡异的纪念碑。他到底在干什么?是在忏悔?还是在……炫耀?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过去的十年婚姻,此刻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个巨大的、令人作呕的玩笑。支撑我的力量仿佛被彻底抽空,我靠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被放在证物袋里、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第十年的空盒。

赵警官也注意到了它。他蹲下身,拿起那个深蓝色的空丝绒盒。之前的盒子都检查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它。他翻转盒子,仔细检查外部,然后打开空盒,手指一寸寸地检查内部光滑的丝绒衬里。他检查得极其细致,甚至用强光手电照射着内壁。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强光手电的光束聚焦在盒底深蓝色丝绒的中央。在光线的特殊角度照射下,那原本看似均匀的丝绒表面,竟然隐隐浮现出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压痕!那些压痕并非文字,而是由无数细小的点状凹陷构成的、复杂的线条图案。

“有东西!”赵警官低喝一声,语气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紧绷感。他立刻示意小李拿来警用多光谱扫描仪和指纹刷、磁性粉。技术手段介入,小心翼翼地处理着盒底。深色的磁性粉末被极其轻柔地刷过那片区域。奇迹发生了——粉末精准地附着在那些微不可查的压痕上,一个清晰的图像迅速显现出来!

那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地图!一幅极其简略但特征鲜明的手绘地图!

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几个关键点:一条蜿蜒的盘山公路,一个画着十字架的标志(显然是墓园),一条进入墓园的小径,最终,箭头指向墓园深处某个特定的位置。在那个位置上,画着一个醒目的、交叉的十字镐图案。旁边,还用极其细小的笔迹标注着一个名字:沈睿。

沈睿的墓园地图!第十年的“礼物”,指向的竟然是埋葬他弟弟的地方!而且,那个交叉的十字镐图案……是什么意思?埋葬?还是……挖掘?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沈哲的道歉纸条……所有账户被清空……十年礼物变成指向死亡的线索……最后是弟弟墓地的地图和挖掘标记……难道……难道沈哲他……

“沈哲在沈睿的墓里!”我失声尖叫出来,声音嘶哑破裂,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惧和绝望,“他……他把自己埋在那里了?或者……他杀了人埋在那里?!” 混乱的念头疯狂冲击着理智的堤坝。那张“对不起”的纸条,此刻在我眼中,充满了自毁式的绝决意味。

赵警官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他再没有任何犹豫,对着对讲机厉声下令:“指挥中心!我是赵峰!目标位置锁定!城西永安公墓,沈睿墓地区域!立刻通知刑侦、法医、技侦人员携带装备,以最快速度赶往现场!重复,城西永安公墓!情况紧急,疑似涉及命案与失踪!行动!”

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确认声。赵警官一把拉起瘫坐在地上的我,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沈太太,我们需要你立刻带路!去沈睿的墓地!快!”

……

永安公墓坐落在城市西郊的山坡上,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一排排冰冷的墓碑染上一种不祥的暗红。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了黄昏墓园的死寂。几辆警车呼啸着冲上盘山公路,最终停在公墓入口处。车门猛地打开,赵警官、小李,还有几名全副武装的刑警迅速跳下车。我被赵警官半扶着带下车,双腿依旧软得厉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公墓管理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显然被这阵仗吓得不轻。赵警官亮出证件,语速极快:“警察!带我们去沈睿的墓区!立刻!”

“沈……沈睿?”管理员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哦哦,知道知道,那个在雪山出事的小伙子……这边,这边!”他慌忙拿起一大串钥匙,领着众人快步走进墓园深处。

暮色越来越浓,高大的松柏投下扭曲的阴影,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草木和死亡混合的冰冷气息。我紧紧跟在赵警官身后,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很快,管理员停在一块相对较新的黑色花岗岩墓碑前。墓碑上镶嵌着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笑容灿烂,眼神带着点玩世不恭,正是沈睿。墓碑下方刻着简单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周围的地面平整,草皮覆盖完好,与其他墓地并无二致。只有墓碑前放着几束早已枯萎发黑的花,显示这里并非完全无人问津。

赵警官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整个墓穴区域。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墓碑周围的泥土和草皮。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墓碑正前方大约半米处的一块草皮上。那里的草色似乎比周围更深一些,边缘也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卷翘痕迹。他伸出手指,轻轻按压那片草皮下的泥土——触感松软,带着新翻动过的潮湿感!与旁边板结硬实的泥土截然不同!

“这里!”赵警官低喝一声,猛地站起身,眼神如电,“泥土被动过!新土!挖开它!”

小李和另外两名刑警立刻从警车上取下备用的工兵铲,毫不犹豫地开始挖掘。铁铲刺入泥土,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声响。我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浑身冰冷地看着泥土被一铲一铲地挖开,一个长方形的浅坑迅速成形。

随着坑越来越深,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土腥和腐烂气息的恶臭,缓缓地、不容抗拒地弥漫开来,浓烈得让人作呕。旁边的公墓管理员脸色煞白,捂住了口鼻。我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

“有东西!”小李突然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和屏息而有些变调。他停下动作,改用铲子小心地刮开坑底的浮土。

灯光下,坑底赫然露出了一角深蓝色的布料!那布料被泥土半掩着,但颜色和质地……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沈哲失踪那天早上穿着的、他最常穿的那件深蓝色羊绒衫的袖口!

“继续!小心点!”赵警官的声音紧绷到了极点。

挖掘的动作变得更加谨慎、缓慢。深蓝色的布料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肩膀……然后,是头部的轮廓!当覆盖在面部的泥土被小心翼翼地拂去时,一张沾满泥土、苍白僵硬、却无比熟悉的脸,暴露在几道强光手电刺眼的光束之下!

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正是沈哲!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赵警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但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巨大的悲痛和荒谬感像重锤砸碎了所有理智。真的是他……他把自己埋在了弟弟的脚下?用这种方式忏悔?还是……那“对不起”三个字,是对我说的最后告别?混乱的念头和刺鼻的尸臭交织在一起,胃里翻江倒海。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和挖掘者粗重的喘息。刑警们看着坑中那张熟悉的脸,眼神复杂。赵警官脸色铁青,迅速指挥:“拍照固定现场!保护痕迹!通知法医中心,让老陈他们以最快速度过来!封锁整个墓区!”

他扶着我退到警戒线外稍远的地方,让我坐在一块冰冷的石阶上。我蜷缩着身体,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视线一片模糊。沈哲……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结束一切?用如此惨烈而诡异的方式?

时间在冰冷和绝望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引擎声和警笛声,法医中心的车辆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法医带着助手和技术人员,提着沉重的工具箱快步走来。赵警官立刻迎上去,低声交代情况。

法医老陈蹲在坑边,没有急于搬动尸体,而是先进行细致的初步尸表检验。他打开强光灯,用镊子和小刷子仔细清理尸体面部的泥土,尤其是颈部、耳后等部位。他的动作极其专业,一丝不苟。现场安静得可怕,只有器械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和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我看着法医的手在“沈哲”的脸上移动,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突然,法医老陈的动作停住了。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尸体左侧耳后的位置。他示意助手将灯光角度调整得更精准一些。灯光聚焦下,他拿起一个放大镜,凑近了仔细观察那个地方。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老陈猛地抬起头,脸上惯有的冷静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的目光越过坑边,直接射向不远处失魂落魄的我,然后猛地转向赵警官,声音因为过于惊愕而有些变调:

“赵队!不对!这……这不是沈哲!”

什么?!不是沈哲?!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混乱一片的脑海上空炸响!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法医。

老陈的声音带着发现打败性真相的急促和震惊:“死者耳后这个位置……有一个非常微小的、陈旧的疤痕!形状很特殊,像是不规则的小月牙!我刚刚仔细观察了沈太太提供的沈哲医生近期一张清晰的证件照放大图,沈哲的耳后,相同位置,绝对没有这个疤痕!”

他喘了口气,指着坑中那具尸体,语速快得惊人:“而且,虽然面部特征极其相似,但根据颅骨形态和眉骨、下颌角的细微比例差异初步判断……这具尸体……更像是沈哲的弟弟,沈睿!”

沈睿?!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沈睿?五年前就死在雪山上的沈睿?他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他自己的墓碑下面?而且……为什么穿着沈哲的衣服?为什么长得和沈哲一模一样?法医说耳后的疤痕……我拼命回想,沈哲的耳后……好像……确实没有疤痕?而沈睿……小时候调皮爬树摔下来,好像是在左边耳后留下过一个小疤?时间太久远,记忆模糊得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如果坑里的是沈睿,那沈哲在哪里?他还活着?那个给我留下十年诡异“礼物”、清空账户、留下道歉纸条的人……是沈哲?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杀了自己的亲弟弟?然后把他埋在这里?还冒充他……活了五年?这个念头疯狂而恐怖,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赵队!有发现!” 一个正在清理尸体旁泥土的技侦人员突然喊道。他戴着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尸体紧握的拳头缝隙里,抠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很小,沾满了泥土和暗褐色的干涸血迹,在强光灯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技侦人员用镊子夹起它,小心地放入证物袋,然后递给了赵警官。

赵警官拿到灯光下仔细查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证物袋。

袋子里的东西被清理掉部分泥土后,露出了真容——那是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铂金指环。指环的内圈,清晰地刻着两个花体字母:LW & SZ。

LW——林晚。SZ——沈哲。

这……这是我和沈哲结婚时,他亲手为我戴上的那枚婚戒内圈刻字!后来我觉得戒指圈口有点小,就收了起来,放在梳妆台的首饰盒里!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沈睿”紧握的拳头里?是沈哲放进去的?还是……死者在生命最后一刻拼命抓住的?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毒蛇。就在这时,我口袋里那个属于第十年的、冰冷的空丝绒盒子,仿佛突然有了生命,隔着布料传来一阵灼人的热度,无声地嘲笑着眼前这场荒谬绝伦的惨剧。

……

法医老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更加确凿的结论:“赵队,初步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大约在5-7天前。死因……颈部有明显勒痕,舌骨骨折,符合机械性窒息的特征。这是一起谋杀案!”

谋杀!沈睿是被谋杀的!而且就在几天前!那五年前死在雪山上的又是谁?我的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嗡嗡作响。赵警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迅速下达指令:“立刻扩大搜索范围,寻找任何可能与沈哲有关的线索!联系雪山救援队,调取五年前沈睿'死亡'事故的全部原始资料!彻查沈哲过去五年的所有行踪!”

警员们迅速行动起来。我呆立在原地,看着坑中那张与沈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五年来,睡在我身边的到底是谁?是沈哲?还是……沈睿?

“沈太太,”赵警官转向我,声音低沉而严肃,“我需要你仔细回忆一下,沈哲——或者说,你以为是沈哲的那个人——在沈睿'死亡'前后,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

我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五年前,沈睿在登山事故中“遇难”后,沈哲的确变得有些不同。他变得更加沉默,有时会长时间盯着某个地方发呆。他的眼神偶尔会变得陌生而冰冷,但转瞬即逝。最奇怪的是,他对登山装备突然产生了近乎偏执的兴趣,家里甚至专门腾出一个房间存放各种专业装备。当时我以为那是他悼念弟弟的方式……

“还有,”赵警官继续追问,“沈哲和沈睿是双胞胎,他们之间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除了那个耳后的疤痕。”

我努力回想。双胞胎兄弟从小形影不离,但性格迥异。沈哲沉稳内敛,是完美主义者;沈睿活泼外向,喜欢冒险。沈哲左撇子,沈睿右撇子。沈哲对花生过敏,沈睿没有……等等!

一个可怕的记忆突然闪现!大约四年前,有一次我做了花生酱三明治当早餐,沈哲——或者说我以为的沈哲——毫无反应地吃掉了它!当时我还开玩笑说他终于克服过敏了,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人都是会变的”。那时我只当是医学奇迹,现在想来……

“花生过敏!”我脱口而出,“沈哲对花生严重过敏,但沈睿没有!四年前他吃花生酱没事……那……那不是沈哲!”

赵警官的眼神锐利如刀:“也就是说,很可能五年前的登山事故后,回来的'沈哲'其实是沈睿假扮的?而真正的沈哲……可能五年前就死了?”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但坑里这具刚死几天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沈睿假扮沈哲活了五年,为什么现在又死在沈睿自己的墓里?

就在这时,小李警官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赵队!在墓碑背面发现这个!被强力胶粘在花岗岩背面,非常隐蔽!”

袋子里是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的字迹与第十年礼盒中的“对不起”纸条如出一辙。赵警官小心地展开它,上面写着:

“晚晚,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一切应该已经真相大白。五年前,沈睿在雪山故意切断我的绳索,以为这样就能取代我。但他不知道,我在坠落前抓住了他的绳子……我们一起坠落了。我活了下来,他昏迷不醒。我本可以救他,但我没有。我把他藏在雪山下一个废弃的猎人小屋,定期给他注射镇静剂。五年了,我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他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至于我?真正的沈哲五年前就死在那场雪崩里了。这十年给你的礼物,是我最后的忏悔。”

信的最后,是一行小字:“PS:检查第一年礼盒的夹层。”

我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第一年的礼盒?那个指南针?赵警官立刻派人取来了第一年的盒子。经过仔细检查,在盒底夹层中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穿着登山服的年轻人——沈哲和沈睿,站在雪山脚下。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正是沈睿“遇难”前一天。照片中,沈睿的手搭在沈哲肩上,笑容灿烂;而沈哲的表情却异常复杂,眼神深处似乎藏着某种可怕的决绝。

“所以……”赵警官的声音沉重如铅,“五年前,可能是沈哲策划了那起'事故',想要杀死沈睿。但意外发生后,两人都活了下来。沈哲囚禁了沈睿五年,直到几天前才真正杀了他,并把他埋在这里。而他自己……很可能已经逃往国外。”

我跪倒在冰冷的墓碑前,泪水模糊了视线。十年婚姻,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那些所谓的纪念日礼物,每一件都藏着指向真相的线索。沈哲用十年时间,在我身边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复仇之网。而最后那个空盒子,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嘲讽——就像我们的婚姻,表面光鲜,内里空空如也。

警笛声渐渐远去,夜色如墨。我抬头望向满天繁星,恍惚间仿佛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云端俯视着我,一个笑容温暖,一个眼神冰冷。他们本是同根生的双生花,却最终走向了相互毁灭的结局。而我,只是这场复仇大戏中一个无知的旁观者,一个被利用的棋子。

法医开始小心地移出坑中的尸体。当尸体完全显露出来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掀起了覆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布一角。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死者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微笑……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6-11 17:3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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